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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古言 > 长安不见月 > 晓看红湿处,二
  大唐官员, 分为‘职事官’与‘散官’两条晋升序列。职事官代表具体执掌的政务,散官表示从官资历。但是职事官中的一品、二品均为虚衔,专为特有功勋者加授荣誉。故而三品已顶了天。
  以文官为例, 主要政务机关如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中的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其长官,分别称为尚书令、中书令及侍中,均为正三品。
  太宗朝, 以三省长官为基础形成群相制度, 不光三省长官皆为宰相, 其他高官也可额外加赐‘同中书门下三品’官衔,也称宰相。高宗朝,再增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 被坊间呼为‘副相’, 意即次一等宰相。
  高力士唐隆年间因平定韦后有功,得封太子太保, 享一品散官官衔。至开元初年, 兼任右监门卫将军, 执掌内侍省事务,即在文官、武官两条线上都得了正三品职事官衔, 可谓权倾朝野。
  若儿竟有这般运道,见到这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杜有邻惊得下巴都要掉, 说话结结巴巴地。
  “高郎官他, 他——”
  杜若嫣然一笑,打趣道, “他没有三头六臂, 看着挺慈眉善目的, 还与女儿笑了笑。”
  “那就好,就好!”
  因杜若不肯吐口,晚间杜家便也安静,个人自散在房里。
  月上柳梢,杜若拆了头发倚在雕花窗前看星。晴朗澄澈的春夜,星子似粒粒萤火虫撒在深蓝底云纹缎子上,盯着看久了,竟觉得那云意翻涌,有种波谲云诡之感。
  海桐打了热水,兑了玫瑰汁子滴进去,浓郁香气散开来,她抽了抽鼻子。
  这种花和月季相仿,只花型繁复些,气味也更浓郁。而且中原的月季一年四季花开不断,从初春到秋末,每月一轮,常开常有。有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侍候不起牡丹、芍药之类昂贵珍奇的花卉,便多多种了月季,图它花开不断。玫瑰却是一年只有初春可看,开起来,整条藤上密密繁繁,如瀑布倾倒,气势磅礴,见花不见叶。
  这些年西域太平,商道通畅,许多拂菻国流行的美容之物都传了过来。
  比如用玫瑰花蒸出来的汁子,几百朵才得一杯底,香气霸道浓烈,熏得海桐跌跟头,如西市胡女烟视媚行做派,美倒也确实是美,就让人觉得无福消受,实不是中原地区惯用的。
  偏杜若喜欢玫瑰,从前只抹在耳根腕间做香氛用,今日特意吩咐了拿来泡手,据说有滋润肌肤、提亮肤色的效果。
  “你得罪了亲王,这趟多半是白走了。早知道这么难,当时何必闹成那样子,差点连脸都划了。”
  海桐捧了铜盆搁在高案上,拿细丝帕子替她擦去脂粉,凑近了看,脸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
  杜若没好气。
  “谁知道就这么倒霉,撞在个灾星手上。”
  “那王爷生的可俊朗?”
  “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海桐翻着眼皮想不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天潢贵胄什么样儿,又问。
  “那他穿的正红还是紫色?”
  其实除了上元节那次,杜若也是头回见到服正色的男人,那畅快浓郁的正红把整个人的贵气都烘托出来了。
  “他那身袍子是铭文锦,老套的很,纹样还是怪兽、茱萸纹那些,穿插的铭文好笑,是‘万年益寿’。你说他年纪轻轻的,穿些‘永昌’、‘卍’字不好吗。”
  “大约宫里人福都享不尽了,再想不出求点什么,只好贪图命长。”
  海桐若有所思。
  “二娘何不跟郎主说实话?今日你连名带姓挂上了号,往后他脾气上来,故意给郎主吃瓜落儿,郎主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杜若犹疑,声音低了几分。
  “大男人,不能那么小肚鸡肠啊?”
  “贵人哪儿有不小气的。”
  海桐撇嘴。
  “郎主抠抠索索,那日偶然听见房妈妈说了一句他耽误莲叶终身,立逼着点了三日豆腐,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
  自打杜若应了韦氏待选,便交了家务账给韦氏,这一阵都不曾再料理厨下诸事,竟未听闻有这么一出。
  “房妈妈向来不喜莲叶恃宠生娇,怎会替她说话?”
  “莲叶有日也不知怎的躲在厨房哭了好一阵,过后房妈妈劝出来的。”
  莲叶那副浅薄性子,多半是在阿耶跟前受了拿捏,无处诉苦,才向房妈妈哭诉的。妾侍生涯不易过,更何况莲叶身份未明,连妾侍都算不上。
  杜若放下帕子,若有所失地缓缓倚向香樟木的美人靠,陷入沉思。
  夜里风暖,两面窗子都开着,吹得烛光轻摇,她细瓷似的面孔红一阵白一阵。
  杜若闷着不响,海桐便又问。
  “他不肯纳杨家四娘,可会选了那个‘假杨’?你说她顶美,美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世上人还能美成什么样儿?奴婢只看你,便觉得鼻子也生的好,眉毛也生的好。”
  “阿玉那么美,这十来个人只怕能打起来。”
  “真的?比观音娘娘还强?奴婢多早晚儿能亲眼见见就好了。”
  海桐支着下巴,面上浮起遥遥向往的神情。
  太夫人自飞仙殿出来,兴冲冲回了长宁公主府,正欢天喜地,一抬头,竟见大儿子杨慎怡穿着朝服坐在堂上,翘着脚吃樱桃。
  她心里便打了个突,收住脚步在堂前略站了站。
  杨慎怡与杨慎交兄弟两个,论五官其实是很像的,都是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只是杨慎怡生在勋贵之家,不知为何生来便带着久试不中的腐儒酸气,尽为古人担忧,拿着文章当千古。母子俩自三十年前便不和睦,时至今日,仍然见面便要吵架。
  太夫人还在犹豫如何开口,杨慎怡已瞄见她,大踏步走到跟前。
  太夫人缓了面色,好心问,“今日衙门里事少?怎这个时候来了?”
  可惜杨慎怡并不领情,张嘴便是质问。
  “听闻阿娘今日送了我家子佩去参选皇子妾侍?”
  “那又如何?”
  “子佩年尾才满十六,阿娘何必着急?如若中选,杨洄偏又尚了咸宜公主,一家人见面难道还要行妾妇之礼?”
  太夫人听得恼怒,将袖子一甩。
  “我若不管,都由着你耽误子衿一般,拖得十八岁还没订下个夫家?”
  杨慎怡早料到阿娘要拿子衿的婚事说嘴,倒是不恼,悠然掸了掸衣角。
  “我已替子衿择了好亲,只未知男家态度,故而尚未向阿娘禀告。”
  他素来眼高于顶,瞧不起这个那个,竟然肯上赶着等男家表态,太夫人以为他改了性子,忙收敛怒气耐心询问。
  “是谁家儿郎?”
  杨慎怡呵呵笑了两声,“阿娘识得的,是杜家长房。”
  杜家?
  太夫人皱起眉头细细想了一回,心里陡然吊了起来。
  “杜家败落多年,要说长房嫡支,难道是杜审言的儿孙?他家可沾染不得啊。”
  太夫人上下打量杨慎怡,打小儿就知道他傻,难道竟傻到这个份儿上?她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
  “你可知道当年杜家闯了多大的祸事?”
  杨慎怡长叹一口气,略带责难的目光扫过去,傲然道,“杜家一门忠烈,所思所行,皆是我读书人的表率!阿娘怎说是祸事呢?要叫儿说,那是千载佳话。”
  “表率?”
  太夫人听到这句呆话,连后槽牙都酸倒了,当即板起脸数落起来。
  “我呸!当年杜审言少年桀骜,自谓辞赋胜过屈原、宋玉,把满朝文武得罪个遍。后来因事获罪被贬出京时,无一人出头说话,反受众人协力陷害下了死牢。”
  太夫人指着杨慎怡痛快大骂。
  “这叫表率?!你什么意思?莫非你也要去大慈恩寺贴辞赋,与天下读书人争风头?得罪满朝文武?”
  杨慎怡额上青筋爆了一下,狠狠吸气。
  “阿娘说到哪里去了,好端端的,扯这么远。”
  “那你说谁是表率?”
  杨慎怡低声道,“儿子说的自然是杜审言的小儿子杜并啊。他极有血性,才十三岁,不愿父亲蒙冤,竟潜入上司府邸当众杀了仇人,自己也被卫士诛杀。此事震惊朝野,杜并孝子之名天下流传。杜审言得以免罪还京。阿娘,这样人物,难道称不上惊才绝艳?值得效仿?”
  “他?”
  太夫人一口气几乎没喘上来,手指哆嗦,霍然拔起,野狼般向着杨慎怡猛扑过去。
  “他逞一时意气,坑了杜家上下三代!!”
  “……这种事,怎么能说是坑害呢?”
  “不是坑害是什么?!”
  太夫人越说越气势如雷,滔滔不绝续下去。
  “你知不知道?就为杜并闹了这么一出,杜家二三十年未能从恩荫上出仕,堂堂杜家长房,就此一蹶不振!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受了官家委屈,当循惯例鸣冤。如杜并这般忤逆,谁家肯与他做亲?”
  说到这句,她越发惊得连眉毛都挑了起来,痛心疾首。
  “大郎!你要是胆敢把子衿许了杜家儿郎,往后圣人见了我杨家便想起杜并,那还得了!”
  杨慎怡缩着脖子往边上退了一步。
  “阿娘,您先消消气。这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儿子也没说要去杀人嘛。”
  “你到底要说杜家的谁?”
  “儿子说的是杜审言的孙子,叫做杜甫。他年少好学,‘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如今刚满二十五岁,已游历过山东、吴越等地,可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般行船纵马,见过天高地阔的人物,眼界气度,不是一般高门子弟可比,更远远胜出儿子许多。”
  他对杜甫啧啧赞叹,全然未察觉太夫人眉心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阿娘不知道他的诗文何等漂亮!‘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哎呀,气韵雄壮,千古好句!”
  太夫人强压着怒气。
  “这个杜甫可入了台省?做哪一部的官员?如今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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