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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江随舟直发愣。
  便见霍无咎似有些无奈,看了他片刻,抬手在他头顶上按了按。
  五月初五。他说。换上,一会儿带你出去看看。
  说完,他便像是根本不在意江随舟是否答应一般,径直走到了外间,一副就等着他换衣服的霸道态度。
  待江随舟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外间坐下了,隔着屏风,只能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那样一个人,即便穿着粗布衣衫,看上去也那般风姿卓绝。
  他刚才说什么?
  江随舟拿着手里的衣袍,人都傻了。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他说要这个时候带他出去看看?
  那不是胡闹吗!王府本就戒备森严,加上霍无咎在此,周遭更有不少后主的眼线和侍卫。这王府被守得像一只铁桶,要想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
  江随舟抬头往外看,屏风外的霍无咎已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开始喝了。
  自己这时候的心境,是不该跟霍无咎见面的。
  而外间的霍无咎,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自如。
  向来都是江随舟主动来寻他,今日他属实好生做了一番准备。毕竟对他来说,从来都没有他主动去找别人的先例,更何况是一个他心存了旁的心思、让他有些心虚的人。
  而他找的这个见江随舟的借口,他也心里没底。
  无故寻人,总该找个由头。霍无咎又不想跟江随舟谈论那些什么庞绍江舜恒的公事,找来找去,便找到了这么个带他出去玩的缘由。也是因着他从小便总逃出侯府去玩攒下的经验,却不知道这位皇城里长大的贵公子,吃不吃这一套。
  方才他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分明就是个纸老虎。
  这会儿,他定定坐在原处,手里的茶根本喝不出味道来,两眼盯着墙上挂的那副名家真迹。
  片刻之后,屏风后传来了脚步声。
  霍无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是江随舟的声音。
  王府戒备森严,是断不可私下出入的。若无要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霍无咎抬头看去。
  却见江随舟别扭地站在屏风边,神色僵硬,身体也是一副抗拒犹豫的姿态。
  但是
  那身天青色的衣袍还真是合适他。他虽生了副精致邪佞的模样,但却总被厚重的黑金色亲王服制掩去身上清润干净的气质。此时穿上这身衣服,再将长发束起,便全然像个寻常人家读书的公子一般。
  看得霍无咎的心都停了两拍。
  他露出了笑容来,站起身,大步走到江随舟面前,不等他躲,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走吧。他说道。
  江随舟便后退着要躲。
  但是霍无咎手劲大,这会儿又没打算给他躲闪的机会,他便被霍无咎拉着,径直往后间的窗边走去。
  放心。霍无咎说。
  可是,若有人发现了我们不在江随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便听霍无咎淡声道:没事。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跟孟潜山说过了。我找你有事,让他被让人进来打扰。
  他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引人误会!
  可是,不等江随舟回过神来,霍无咎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腰侧。立时,他手下力道一收,江随舟便被他紧紧箍在身侧,紧接着,江随舟脚下便空了。
  迎面一阵风吹来,夕阳也毫不吝惜地将他笼罩住了。
  他们已然顺着窗子,从屋子中跳了出去。
  几息之间,霍无咎足尖点地,已经带着他飞身出了院子,上了王府的屋顶。
  这是第一次,王府的景色尽收江随舟眼底。
  江随舟看见了府中来往的下人,以及四下里巡逻的侍卫。但是霍无咎行进的轨迹颇为刁钻,全然是在他们视野的盲区之中。江随舟只能感到自己衣袍猎猎飘扬,像被一只盘旋的鹰挟住了,从王府飞跃了出去。
  待他足下终于踏实地踩在地面上,被霍无咎放开时,他已然落在了王府附近一条街巷的死角中。
  是个小巷的拐弯处,周遭一片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他有些懵,抬头看向霍无咎,便对上了霍无咎的笑容。
  很淡的一个笑,但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光。像是飞出了囚笼的鸟,又像是一只将他叼到了领地中的野兽。
  带着几分好整以暇的坏劲儿,打量着他。
  你
  江随舟正要开口,便听霍无咎说道:这不是出来了么?
  说着,他将江随舟一拉,坦然地往巷外走去。
  既病好了,就别闷着。他边走边说。
  江随舟在他身后嘀咕:有这个本事,怎么不直接回北梁去?
  便见霍无咎回了头。
  你想去吗?他道。想的话,现在就能出城。
  江随舟一惊,抬头看他。
  便见走在自己半步之前的霍无咎回过身,神色正经,半点不像开玩笑。
  江随舟一时脑子都空了。
  可是
  便见下一刻,霍无咎笑了起来。
  逗你的。他声音竟不知觉地软下了两分,带着和煦的笑意,和初夏黄昏温软的风融在了一起。
  吹到了江随舟的耳边。
  这还是江随舟第二次行到临安的市集上。
  上一次,是他因着季攸的事,只身到这里来买醉。不过他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即便看上去混进了人潮之中,却与众人是泾渭分明的。
  故而那日之后,江随舟也从没起过出去看看的心思。
  但是这次却似乎不大一样的。
  可能是因为今天尤其热闹。
  端午在临安算得上个大节,因着今日过节,城中便没了宵禁。此时街上熙熙攘攘,颇有人潮汹涌之势。街上还没上灯,但街边的摊贩却已经热热闹闹地架起了摊子。卖灯和小玩意的摊位五颜六色的,卖吃食的摊位上冉冉飘起了炊烟。
  远处隐约可见行过街道的舞狮队,街口处还有卖艺的街头艺人,时不时惊起一片叫好声。
  而因着人多,江随舟的手腕是握在霍无咎的手里的。
  隔着衣袍,有清晰的力道和温度传来。
  不知怎的,江随舟也被四下的热闹感染了似的,扬起了嘴角。
  还真是热闹。他说。在府中半点感觉不出来。
  周围热闹,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他的话一出口,便融进了周围的人声里。
  不过,霍无咎听见了。
  他低声笑了一声,低头对江随舟说道:说了该出来转转,没骗你吧?
  江随舟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理智告诉他,应当离霍无咎远一些,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会儿跟霍无咎这般并肩而行,实是一件极其让他愉悦的事情。
  好了,走,先去吃饭。他听霍无咎说道。
  他对此自是不熟悉,便任由霍无咎拉着,走到了一间不大的酒楼里,一同在二楼的窗边坐了下来。
  这酒楼并不大,桌椅也极粗糙。桌上的杯盏瓷质粗糙得很,倒出的茶也是极普通的绿茶渣子。但此处视野却好得很,一低头便能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
  江随舟面上虽不动声色,眼睛却四下地看。待霍无咎点好了菜,让店小二退下去,江随舟才问道:你怎么寻得到这个地方?
  便见霍无咎一边很自然地给他倒茶,一边说:魏楷说的。他们进城之后,在这儿住下,说这里的北方菜正宗得很,和阳关很像。
  那日在山中,江随舟便已经听霍无咎跟他说了。他手下的兵并没有全军覆没,尚剩下些。以魏楷为首,如今皆分散在临安城里。
  江随舟正点头,便见霍无咎说着话,抬眼看向了他。
  而今还没有机会,只能在这里待着,带你尝一尝那里的菜。他淡淡一笑,说道。以后,我一定带你回一次阳关,去那里看一看。
  江随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他感觉得到霍无咎对阳关是何等的怀念与眷恋,此时眼睛里都闪着光。
  但江随舟却有种极其真实的错觉,就好像霍无咎这么说,并不只是想回阳关而已,而是坚定地想要带着他,融入到他的过往和未来之中。
  江随舟一时说不出话,只愣愣看着他。
  便见霍无咎也愣了愣,接着笑道:怎么?是不是北方菜吃不惯?要是吃不惯,我们换个地方。
  江随舟这才回过神来。
  失态了,失态了。
  他匆匆在手心里掐了自己一下,直骂自己没没出息。
  他连忙将方才的情绪掩饰起来,换了个话题。
  不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本王我只是想起,这身衣服上没有荷包。我身上没银子,你那儿有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忘了,我也没带钱。(嘀咕)
  江随舟:?
  霍无咎:(正色)爷吃饭从来不带钱!我北梁霸王霍无咎,从来都只吃霸王餐;D
  第72章
  霍无咎顿了顿,继而像是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一般,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忘了。
  他神色尤其严肃,半点不似作伪。
  江随舟原本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看见他的这番反应,也愣住了。
  还能这样的吗!
  他定定地看着霍无咎,便见霍无咎坦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面上竟流露出几分无辜。
  那就是真没带银子啊!
  江随舟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立时慌了手脚。他连忙往身上摸去,可他换衣袍时,早把自己身上的玉佩饰物全都摘了下来,此时浑身上下只有干干净净的一套衣服,还是极其粗糙的材质。
  江随舟一时间脑中都有点空。
  方才菜已经点了,若拿不出个抵银子的东西来,难不成还要回府去取?他们又是偷偷溜出来的,自然不能记账了
  他正急着,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了一道笑声。
  低沉,带着气音,颇有几分难掩的愉悦。
  下一刻,当啷一声,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被人轻轻抛在了桌上,正落在江随舟的面前。
  江随舟抬眼看去,便见对面的霍无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他面前,是个纹样普通的荷包,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
  怎么什么话都信?霍无咎眉峰一挑,单手撑在脸边,面上带着两分笑,懒洋洋地打量他。
  江随舟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霍无咎是在逗他。
  这人还真是刚到靖王府时,话都不与人说一句,偶尔抬眼看他时,那目光又狠又冷。如今倒是渐渐露出了狼尾巴,显出几分原本张扬恶劣的模样。
  江随舟抿了抿嘴唇,讪讪道: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更何况,你哪来的银子?
  霍无咎丝毫不以为意。
  魏楷的。他说。
  江随舟一愣:什么?
  便见霍无咎拿起面前的粗瓷杯子喝了口茶,大马金刀的模样,再加上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淡神情,颇像个占山为王的叛贼首领。
  他这些时日存下的,再加上王府的赏钱。霍无咎道。他不出门,留着没用,就给我了。
  江随舟一时说不出话来。
  谁想得到,名垂青史、顶天立地的霍大将军,出门吃顿饭,还要抢属下的银子呢?
  虽说心中怀着几分对魏楷的内疚,江随舟还是同霍无咎吃完了这顿饭。
  当真,这店家据说是随着景朝南迁才到临安来的,一手西北菜做得颇具风味。江随舟即便胃口不大,也因着这口感上的趣味多吃了几口,待到吃完了饭时,外头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街市上点起了灯,亮亮堂堂的,照出了一片喜气洋洋的节庆气氛。
  江随舟将那袋银子塞还给了霍无咎,由他付了账,便同他一同出了酒楼,汇入了人潮涌动的街道中。
  江随舟自是看什么都新奇。
  景朝民俗他也有过涉猎,但书本上描述的跟亲眼所见自是不同。
  他们出门不方便带东西回去,却也不妨碍他看。他边走边四下里瞧着,双眼都在放光似的。
  霍无咎倒是对这些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即便此处与阳关不同,却也大同小异,早看腻了。
  不过,他身边的江随舟在他的眼里,却是有趣的。
  这皇城里长大的帝王家少爷,看上去高傲矜贵,实则没见过什么世面。那些再寻常不过的民间玩意儿,在他眼里像是多有趣一般,竟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孩子,那双干净的眼睛,竟多出了几分难得的灵动。
  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更没人注意到,他那双眼睛,一直落在身侧的江随舟身上,沉默却又笃定,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深。
  他们二人随着人流,缓缓地移到了街口。
  那儿此时围拢了不少的人,圈在中间的空地周围。空地上站着几个江湖艺人,打着赤膊,正在那儿表演。
  其中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个火把,不知口中含了什么,朝着那火把上一吹,便径直喷出火来,激起周围一阵惊呼和叫好。
  江随舟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这样的江湖艺人在他眼中总有种不得了的神秘色彩。史书上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少,便使他们显得颇为传奇。他停在这儿,便再不走了,眼看着那几人表演完了喷火,又原地吞起剑来。
  周遭几个小徒弟脸上画着脸谱的纹样,热热闹闹地翻跟头。叫好声此起彼伏,江随舟也渐渐让这气氛带动了,面上露出几分惊叹的笑来。
  霍无咎在侧,侧过脸来看他,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众人都怕靖王,世人也知靖王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奸佞。但唯独他霍无咎看见了,靖王这状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之下,是怎样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
  这是谁都没发现、唯独他捡到了的宝贝。
  恰在这时,那群人又表演完了一出节目。几个敲锣的小孩儿将锣翻过来,笑着开始朝周遭的看客要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