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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彻底回归的时候,杜蘅发觉手是干净的,并且多出个茶缸。
  水还有余温。
  温度恰好。
  无限趋近于人体最舒适的温度,她捧着啜饮,撩灰了的搪瓷壁被人擦拭过,很洁净,每一口都像在喝一颗热情的心脏泵出的温暖。
  临近中午了,房门开着。
  院子晾衣服的麻绳上多出一件眼熟的衬衣,迎着春风招展。
  对面厨房里有动静,杜蘅盯着前方,阳光落在厨房光明磊落敞开的两道木门上。空气里尘埃游动,像寻找卵子的精子。
  她有预感,坐直自己。
  果然,下一秒,陈顺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还是衬衣,洗白的衬衣。扣子不满扣,袖口折迭到臂弯,一条皮带干净利落扎在腰上,他的腰是窄的,但不能称之为细。裤子下头,还是四十二码的军靴。
  阳光从他腰部漫上来,衣服底下,每一寸起伏都有内容。
  被风沙磨砺过的浅棕肤色就这么被骄阳晒着,五官轮廓深邃,浓墨重彩,又恢复到严峻正派,天生军人的模样。
  一抬头,陈顺发现杜蘅在看他,端菜碗的手朝她扬了扬,冲她咧嘴笑。
  “媳妇,吃饭。”
  饭后,杜蘅要出趟门,上场部学校给学生批改作业。
  昨夜下过雨,路上泥,陈顺蹬自行车送她。
  路过村口,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老树根底下拧线,做鞋样,说闲话,远远看见陈顺骑车过来,一张张晒困的褶子脸瞬间鲜活起来。
  “黑娃,吃饱没得,带婆娘上哪儿去啊?”
  “杜老师你有福气,黑娃知道疼人叻。”
  陈顺喊了几声大娘,杜蘅坐在前头,柔柔弱弱地被他圈在怀里,不敢应声,默默点头当作问候。
  她话少,坝上人都知道。
  而且陈顺长腿有劲,两脚交迭这么一踩,一大段的路,只够大娘们说上两句话,再要说上几句,车已经骑远了。
  可惜今天没能看见杜蘅走道儿的样子。
  人都骑没影了,来贵娘一句话勾起大家的回忆。当初小两口才结婚那会儿,她们每天蹲守,就爱看做了新媳妇的杜蘅怎么走道儿。
  看她腿心抖是不抖。
  两条腿贴紧的地方,有没有渐渐分开的趋势。
  能掐出水的秀气脸蛋上,挂没挂和男人办事后的痕迹。
  本就不小的胸脯里头,藏没藏着属于妇人的圆熟。
  她们里头好几个是看着陈顺长大的。村长家的三娃嘛,谁不知道。小时候满山跑,晒得那叫一个黢黑,黑娃的小名就这样叫下了。荒年没吃的,他才多大就往山上跑,用自己做的陷阱猎野物,填一家几口的肚子,自个儿没见吃多少东西倒比牲口还好养活。
  十二三便长成了个纯正的汉子。
  要不是陈母疯病发作,没准在北京吃上官家饭了。
  “黑娃那块头,牲口似的,一条胳膊比人家女娃腿还粗叻,浑身鼓胀的硬肉,小姑娘嫁给他,床上干那事指定有吃不完的苦头啊。”
  “就杜老师这样的,不是我说…”来贵娘嘬了嘬牙花子,“恁细的胳膊。”往底下一瞥,“恁大的奶子,那样一张脸,只要有男人的地方,一辈子别想清静。”
  为了力证杜蘅奶子不小,来贵娘不无老道地分享,必须夏天,必须傍晚风大的时候看。
  看什么呢?
  看这位绍兴来的知识女青年一身聪明肉怎么长的。
  城里女人的肉也读过书,有学问,知道往哪里长才能算是好膘。
  又说非黑娃不能娶这样式的女人。为嘛呢?黑娃底子壮啊,不是一般的男人,经得起掏渌,耕起女人来肯定有的是力气。
  有人问:“那咋一年了,肚子里还没动静?”
  “谁说不是,也没见杜老师下崽。”
  边上抽旱烟的穗子奶奶听不下去了,“越说越不成话,亏黑娃一口一个大娘喊你们,亏人家杜老师还给你们屋里头牵电线哩,肉包子喂进狗肚子,白费人家的好。”
  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杜蘅牵过电线的几户首先沉默,尴尬低头,做自己的活。
  穗子奶奶九十多的人,能吃能走,拉扯大的穗子在场部做邮差,算个肥差。才十五岁,管陈家坝东西南北的信件包裹,每天跟在长途汽车后头派信,有时也收件。
  早几天送,晚几天送,全是穗子说了算。
  人穗子在场部还有个当干事的表哥,正儿八经的官老爷,来贵的工作还指望叶干事呢,来贵娘只好把嘴闩死。
  抓到空隙,有人急忙打圆场。
  过阵子就要春耕了,春耕每家每户忙起来,谁还有空说闲话。
  这不也是盼着黑娃和杜老师早点生个胖小子嘛。
  他俩的孩子,指定好看。
  哎,杜老师啥都好,就是出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