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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那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时隔多年仍然是个秘密,就连我与秦帆都不知道的秘密。哥哥认为人与鬼的事务有泾渭分明的界线,所以并不让我们参与进去。饶是如此,我对他的手法无比好奇。后来他经不住我追问,不置可否地笑道,其实许多人都是草包,随便吓一吓就要尿裤子。小鸦的爸爸也是如此。
  七月末小鸦终于来上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把我吓好大一跳。不过风波总算告一段落,我从秦帆那里听闻,小鸦的爸爸选择净身出户,抚养权在妈妈,
  这是最好的结局。但小鸦既然没打算提起这茬,我们自然要遵循她的心意。在她如以往笑起来时,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三个人默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将现状维持下去。
  夏日快到尾声时,暑期补习终于结束。黄昏把河水刺破,逼人的金色从其腹部汩汩流出。我与小鸦坐在河岸边,将石头一块又一块往水里投。她下巴搁在双膝间,一直专注地盯着水纹,以至于离别来得毫无预警。
  “……我下个学期就不在一中读了,”她说,“我要去美国了。”
  我停住手中的动作,想让她给出一个更详细的解释。但她只是疲惫地笑笑:“我妈昨天才通知我,我没得选。”
  我哑然,背后的蝉鸣变得那么庞大。世界变得那么庞大,我不堪重负。
  “这个夏天太奇怪了,它太长了,长得我以为不会结束。”她抬头望着天空。我们离那么近,我能看见她脸颊的绒毛,一颗饱满的桃子。
  “没事的,你不用说什么,”她不看我的眼睛,只是拍拍我的膝盖,“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很谢谢你们,我只是没找到机会说。”
  我十分忐忑:“你、你怎么知道?”
  “我爸一开始说自己撞鬼了……喝凉水都塞牙、睡着了还被揍的那种倒霉,我能把这个理解为预告吗?”她笑笑,“紧接着就是正文,我不知道那个晚上他具体看到了什么,从前他根本不信这些。但那夜之后,他认为是神明显灵要惩罚他。他如果不按神的旨意办事就要遭殃。该怎么说呢,这很有你哥哥的风格。”
  我惊叹于她的推理能力:“你太聪明了!”
  “不,是你们为我办了一件大好事。”她淡淡说道,“而我外公错得离谱。他太老了,所以才觉得鬼都是坏的,所以才会认为我妈离婚给他丢脸。也许鬼与神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我点头。
  “但是小寒,”她顿住,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许久才继续说,“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你认为你真的可以割肉喂鹰吗?好像这个比方不太恰当……我想说的是,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人鬼有别,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脸瞬间就火烧起来,被挚友看穿秘密并不好受。先是那淤青,紧接着是微博帐号的事,她对我的画风再熟悉不过,大概已经知道那就是我的帐号。并且在那之后她也真的见到了哥哥。她出众的推理能力早已经将这一串线索串联起来。
  但唯有这件事,我可以给出确切的答复,我不愿再装:“我没有办法,因为我想要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她凝视水面的一只红蜻蜓。蜻蜓的翅膀近似透明,在夕阳的照射下,好像淡若无痕的血迹。过一会儿,她伸出左臂搂住我,也不讲话,只是用力搂了又搂。我被挤得摇来晃去,笑问她干嘛啦,她说:“那你最好要吃得多一点,长胖一点,这样至少健康……生命力茁壮。”
  “好啦,我会努力的。”我承诺她。
  “也要一直画下去,”她史无前例地如此坦率,“我喜欢你的画,你有天赋,你不要放弃。”
  我伸出右手也揽住她作为回应。我们嘻嘻哈哈,继续谈论无厘头的话题,以此来抵抗离别,抵抗那种黑洞般吞噬所有一切的不确定性。
  “美国是不是很远?”
  “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吧。”
  “哇,坐得屁股都扁掉。”
  “扁成二次元的人了!”
  于是在那个夏日,我以无泪的形式送别了我的天才女友。她有极其出众的逻辑能力,后来更是一路读到哲学博士,在异国的学术界大放异彩。我特别为她高兴。替她踢掉那块绊脚石,是我人生中做出的为数不多的正确选项。
  她离开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在课间操的间隙仰望天空,想象有一架飞机正离我远去,她也从小小的舷窗往下望,企图找我踪迹。但小镇的秋季天空那么辽阔,那么晴朗,更没有一个飞机场,让那架想象中的飞机留下线索一般的云,于是我的思念也渐渐断掉。
  33、
  这一楼回复评论。我没有忘记这是一个论坛,也没有在写小说。我会记得这些,会这么深刻地记得,只是因为我对记录有一种病态的执着。现如今我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面前只有电脑发光,我在身边日记和画册堆成的尸骸之间走来走去,过往岁月悉数浮现。我多想真的再活一次,活在某一页的时光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如果这一切是小说或漫画该多好,我们轻易地活在某个世界,在光影或文字结束的瞬间消失。幕布黑掉,只剩观众或笑或哭的脸。
  可是我真的活着。活着是残忍的,意味着你总要面对一种连续不断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