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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武侠 > 社稷山河剑 > 社稷山河剑 第23节
  倾风环顾一圈,眼前晃过各种错愕的脸。一时头重脚轻,浑身有种奇怪的眩晕感。
  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毫无顾忌的刀,又有着淋漓的痛快。
  “纪钦明死了儿子都不敢找我追究,你们要是夹着尾巴做人,我留你三分薄面。你们敢到我面前犬吠,我就同你们撕个鱼死网破!”
  不留余地,粉碎个一干二净才好!
  就不必陈冀为她忍这屈辱,受这诘难。
  她抬手高指:“今日,这英魂殿内,要么把纪怀故的牌位给我扔出去,要么把我陈氏的先辈请出来!当是我看错这刑妖司,这座大殿,往后就去装你们朝廷的脏污!”
  “简直找死!”
  男人眼神发狠,剑光剑吟一并出鞘,随他身影急速俯冲而来。
  第24章 剑出山河
  (我现在就去找先生,你敢来,就与我一道。)
  倾风身上只有一截新折的木枝, 她抄在手里顺势一挡,那纤细的枝条便被雪色的剑光劈断,剩下不足一指长, 被倾风滑稽地握在手里。
  柳随月忿然作色,也不管他是长辈,指名大骂:“好无耻!赵宽为,你欺负小辈就算了,居然还带兵器!”
  人群早已轰然散开,自觉退到空地边缘, 围成一圈看场内剑光涌动。
  见赵宽为手持兵器还招招杀机,亦是咋舌。这哪里是教训,分明是脸面借口都抛了个干净,要当众强杀倾风。连贼寇小人都不屑此举。
  几名弟子见势不妙,拔腿去山上报信,疾声高呼:“打起来了!英魂殿打起来!赵宽为师叔要杀人了!”
  赵宽为虽受众人迎面唾弃,手上剑势却未收敛。振臂抖腕,道道剑光在空中飞旋。
  他剑术极其华丽,施展开后, 乍一眼看去,只觉空中舞动之处俱是虚影剑气。
  尤其他剑身上有道隐约的暗芒, 就算今日天色昏蒙,角度变化间, 也会折射出薄冰一样的透盈微光, 让他招式更加眼花缭乱。
  好在倾风身形灵动, 如点水浮萍及时后退, 避开了他最先的几剑。
  因开场不利, 手无寸铁, 只能再避再退,不过呼吸间,就从英魂殿的门口躲至长阶边缘。
  几次剑刃险险从脸侧擦过,仔细听来,还有银瓶乍破的冰裂之声。
  居然是连妖力也用上了。
  见他做得这般狠绝,不加掩饰,倾风算开了眼界:“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身上的狗皮仔细披紧了——”
  她右脚踩中石阶边缘时,猛地一定,腰腹骤然发力,身形从略微后仰,鬼魅般地往侧面转去。
  看似仓促的一掌往前拍去,正中对方急晃的剑身,那刚猛的劲道竟被她直接拍了回去。
  长剑一滞,发出震荡的嗡鸣,赵宽为尚来不及收剑,倾风又抓住他手臂往下一掀——
  喝厉声随之暴起:“别让我撕了它!”
  二人一同落到了阶梯上。
  再站定时一上一下,倾风抢到了上风。
  他们对招实在太快,旁观者屏气凝神,跟上都略显困难,更别说出手相帮。
  见人打上了山道,又一窝蜂地赶过去。
  跑得快的人险些被迎面飞来的剑气误伤,仓惶一个后仰,被身后的人潮及时接住。
  现场闹声汹汹,尽是聒噪的呼喊。
  等他们再次站稳,朝下方张望,局势已然逆转。
  赵宽为被倾风拳风鞭腿地攻下十几层台阶,撑在身前的剑光虽纵横交织,却颇为凌乱,屡次被倾风看穿,任意在他剑光中来去穿行。
  相比起赵宽为的剑术花哨刁钻,倾风的每次出手都直白而尖锐,更有种不要命的狠辣。
  她要取赵宽为的命门,那一掌破开剑风也一定要取,非逼得赵宽为回挡后退。且气势雄浑,短短几招就让他方寸大乱。
  众人皆被她逍遥的身姿与悍然的打法震撼得张口结舌,暗惊之时心也沉沉下坠,有种面对无形高山的自惭形秽。
  赵宽为绝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距离,他们连赵宽为现下出的是哪一剑都辩不清楚。倾风年龄同他们相差无几,却可以赤手空拳地压着他打!那武学的造诣该何其精深?
  那落差感尚未整理清楚,前方的胜负已要分晓。
  倾风顺利近身,左手直接扼住赵宽为握剑的手腕,两记手刀劈在后者关节处,击得他五指一松长剑垂落。
  紧跟着右手肘击将人撞飞,左手向后一捞,将悬在半空的剑接在手里。
  手腕轻转,挽了个剑花,不等赵宽为起身,长剑已架上他的脖颈。
  剑声一停,霎时间,天地都仿佛静了。
  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场由赵宽为挑起的打斗便结束了。
  后方的弟子们却仍是不敢上前,只能伸长了脖子,向下方查看。
  赵宽为笃定她不敢当众杀自己,一手捂着胸口,顶着剑刃便要起身。
  可那冷剑居然岿然不动,顺着他的动作锋利地割进他的皮肤,鲜血顷刻破出伤口,汹涌流下,染湿他的衣袍。
  赵宽为身形僵在原地,抬眸与倾风瞪视,一眼望进对方冰冷漆黑的眼睛,知此人性情乖悖,不合常理,当下不再顽抗,重新缓缓坐下。抬手捂住伤处,试图止住血流。
  倾风自上而下高高俯视着他,轻蔑笑道:“没用的东西,让你一剑你也赢不了。”
  她转过剑身,一剑抽在赵宽为的脸上。
  剑刃上还有残留的冰渣,细小的碎粒在他脸上刮出道道细痕。
  赵宽为被打得偏过脸去,低头呸出一口血,嘴唇惨白没有人色,右边手臂也因伤势在不自觉轻颤,脸上表情却没有露出半分痛苦。
  见倾风丢下剑要走,眯着眼睛将人喊住:“你不杀我?”
  倾风那满腔的郁愤在打斗中已经平复,再看赵宽为,只觉可怜,脚步停在石阶上,回头冷笑道:“你虽要做纪氏的狗,可我不屑杀别人的狗。京城这座宝地不归我管,为你这样的人惹上麻烦,你还不配。可你若再到我面前撒野,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什么纪氏的狗?我要杀你,是我自己要杀!”赵宽为踉跄着站了起来,“你杀我外甥,此仇难消。你不来京师,我也不去找你,可你既然敢进刑妖司的大门,我就一定要杀你!”
  倾风再次回头,多看了他一眼:“你是纪怀故的舅舅?”
  赵宽为弯腰捡起地上的剑,用左手长袖去拭上面的血跟泥,气息发虚,却极用力地说道:“我赵氏自先祖起就是满门忠良,剑阁之下五百多人,有我赵氏三十六人!三百年来,我赵氏的英勇之辈,不比你陈氏少!你陈氏当年是死得慷慨,可界南黄沙之下难道就没有我赵氏的血骨吗?你问问他们!我赵氏为这国,为刑妖司,为人族,牺牲过多少!身先士卒,无一叛贼!”
  他越说越是悲愤,笑中带泪,满眼血红。剑上的血光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将他宽大的衣袍染得深浅斑驳。
  他似要将胸中的血泪都给呕出来,以诉自己的不平:“可怀故在界南却死得不明不白,只带回一具冷透的尸骨,还不敢声张不敢大葬,要与刑妖司那帮老头交易,安置好你陈氏的遗孤,才能将一个灵位请进英魂殿,你陈氏不甘心,我赵氏还不甘心呢!”
  他拄着剑站起身,拍着胸口惨笑,自嘲道:“我赵氏不配啊。死的人不够你们陈氏多,是不是?”
  倾风反身朝他走来,停在离他一剑之外,也掷地有声地答道:“若我陈氏,有人也做了跟纪怀故一样的恶行,敢拿你赵氏战死英烈的遗孤来折辱虐杀,敢集数万活人血祭之力,不将人当人,不留妖活命,毫无半分身而为人的同理之心,不必你动手,我亲手杀了他,明正典刑!若是你杀了他,我还要带着厚礼去谢你替我陈氏清理门户!”
  赵宽为嘴唇翕动,因面色过于惨白,看不出脸上肌肉的变化,只听得他呼吸加沉,梗着脖子倔强摇头。
  倾风说:“我管你赵氏先辈立过什么功,建过什么业?难道你先祖马革裹尸,忠勇无前,就是为了可以让后辈肆意造孽?我也想问,为何你赵氏先祖可以做人族之脊梁,而今纪怀故却为人族之毒瘤?若是今日你赵氏先祖还活着,第一个举刀杀人的,怕就是你祖宗!”
  赵宽为抬手指着她,全身都在哆嗦:“你胡说!”
  后方的人声早已沸腾,为方才所听到的事情惊愕无比:
  “纪怀故?虐杀陈氏遗孤?真的假的?”
  “那还将纪怀故的灵位摆于陈氏同列?先生同意了吗?”
  “先生怎可能同意?定是有人自作主张。不知是张师祖还是王师祖?”
  “纪怀故疯魔了吧?他虐杀陈氏遗孤做什么?他与陈氏又无仇。”
  倾风不想与他争这无谓的真假,虚按下对方高抬轻颤的手,转过身道:“你赵氏还有多少人想杀我,尽可来,我问心无愧,不要扯什么先祖的大旗,也不要说谁配不配。你若是不信我说的话,我现在就去找先生,你敢来,就与我一道。”
  等陈冀闻讯赶来,现场只剩下地上半滩未干的血渍。
  寥寥几个弟子围在血迹周围,心有余悸地讨论着方才突生的变故,陈冀挥开人群,没见到倾风,随意抓了个人问:“人呢!”
  那弟子颤颤巍巍地往小路上一指,陈冀立即沿着侧面下山的小道奔了过去。
  纵是已举步生风,还是慢了一步,他刚穿过幽深的小道进了主路,便听见白泽殿前的登闻鼓被敲响。
  倾风站在大鼓面前,连敲十数下,擂得回声阵阵,余音在山林久久环绕。
  赵宽为脖子上的血已勉强止住,可被鼓声震得眼前发花,闭目缓了缓,忍不住出声阻道:“别敲了!聋子都听见了!”
  片晌,白泽终于从屋前绕步过来,应当是方才正在议事,身边还跟着几个老者。
  季酌泉也跟着,走在最后方。
  白泽停在高台之上,垂眸看着下方并立的二人,与再后方吵嚷的人群,低声询问:“何事?”
  二人抱拳行礼。
  赵宽为想先开口,刚说了个字便止不住咳嗽。倾风上前一步,高声问:“先生,学生有惑,纪怀故凭什么能进英烈祠堂?纪怀故凭什么与我陈氏先辈同列?我陈氏为何而死?英烈祠堂为何而建?请先生解惑。”
  白泽听得茫然,未马上作答,目光上挑,落在后方急急赶来的陈冀身上。
  陈冀的脸色不比赵宽为好看多少,嘶哑喊了一句:“倾风!”
  他朝倾风摇了摇头。
  倾风挺直腰背,也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道:“师父,人生在世,不该活得清白吗?行也坦荡,死也坦荡,无挂无碍,无忧无怖。我今日一定要求个公正。”
  她从腰间拿出三相镜,两手高举,示意道:“这是从纪怀故身上得来的窥天罗盘,莫说是我诬了他,先生请自己看。”
  白泽抬了下头,似有些出神。
  季酌泉犹豫了会儿,快步下来,从她手中接过镜子,拿回去呈到白泽面前。
  窥天罗盘失踪已有十六年,白泽却不是很想再见到这个天地至宝。
  他微微阖目,将眼底情绪压下,才调用法力驱动罗盘。
  宽大的水蓝色长袖在风中垂落翻扬,他静默地看了许久,弄清事情始末,一掀眼帘,声线平缓地开口:“何人给我一个解释?”
  他身后的老者走了出来,躬身请罪:“是老夫做的主意。”
  白泽问:“为何?”
  老者说:“想给赵氏留个颜面,也不希望与朝廷之间再起干戈。”
  不带质问的语气,听起来却很是疲惫:“如今呢?”
  老者没有吭声,只是将腰伏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