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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弦眼前都在眩晕。
  一种无力的感觉在全身蔓延,不是面对病态的丈夫那般,而是无法抵抗的,似乎被命运捉弄的悲哀。
  她已经身在污泥里了,怎么都爬不出来,只会越陷越深,于是她想自救,试图抓住那只将她推进去的手。
  但怎么会有人跟着她一起跳进来啊,怎么会有人甘愿为她一步步走进污泥。
  她以为至少自己能将时流从梦魇里救出来,告诉他要好好活着。
  一个人好好活着,过不受沉家约束的生活。
  但他怎么这么傻……
  她有些哽咽,眼眶生疼,说话很费力:“你知不知道沉含之会怎么对你?”
  谩骂殴打、威逼利诱、杀人越货,哪个都有可能发生,哪个他都做过。
  时流轻轻“嗯”了一声,眯着眼睛,脑子里慢慢浮现沉坚如释重负的神情。
  在别人看来,他和沉含之都是无可救药的疯子吧,只有互相抗衡才能维稳,于是从不承认他的父亲给他权力,甚至给他一些名分。
  又一帧帧看到那些他曾见过的表情,每个人对私生子都是厌恶的、鄙夷的,视而不见已经是最好的态度。
  但只有怀里这个人会在乎他、担心他,担忧他安逸地死,又害怕他痛苦地活。
  所以他才想,或许带着乔弦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决定。
  她是他的安定剂,他离不开。
  乔弦忍不住抓紧了手中冰冷的物体,皮肤被冷意刺激着,大脑才能从不堪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想到丈夫云淡风轻的态度,他从未因这件事苦恼过,甚至没有向她透露过一星半点。
  对他而言,这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子夺权的可笑戏码,或许还能满足他的恶趣味。
  乔弦好像恍惚地和脑海里的那双戏谑的眼睛对视上了,她浑身一震,求生欲从最隐秘的角落破土而出,下意识抓住时流的手腕。
  “如果…如果你现在走了,他们也找不到你,是不是?”
  离开这片牢笼,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不要再回来,不要再靠近这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不会见到血腥与暴力。
  但时流没有附和她,瞳孔中微弱的星火熄灭了,落入沉寂的深海。
  他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问眼前的人还是问自己:“我一个人能去哪里?”
  一个本来早就该死去的人,还能去哪里。这个地方肮脏龌龊,却也有他唯一的氧气。
  他少见地露出自嘲的表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发问:“你愿意离开沉含之吗?”
  心脏颤了颤,没什么情绪的话在乔弦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甚至用离婚威胁,却唯独没想过真的离开。她只是想让丈夫听话,好好地和她在一起。
  从来没有愿不愿离开这个设问。
  她没说话,呼吸却比刚才重了,时流知道她的答案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一片黑暗中只有熟悉的呼吸声,胸口鼓动的节奏越发清晰,像是承受着过度的重量。
  他想到自己对伤口的迷恋,那是他曾经活着的证据。
  那乔弦是不是也这样?
  他们都是疯子,都异想天开着能享受痛楚。
  时针滴答作响了许久,乔弦才反应过来。
  她将自己的手从时流手里抽出来,轻轻撩开他的衣袖。
  那支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修好了,却又修的不好,走针的声音很急。
  时流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将袖口翻下去盖住。
  他的表情像个正常人:“沉坚找了瑞士的表匠帮我修的。他们说零件不好找,不能修复到最好的状态。”
  乔弦点了点头,这是她二十岁生日父亲为她寻到的一款古早表。心软送给时流后她后悔了许久,但看到他保存的小心翼翼,也就慢慢觉得合该给他。
  她心头还萦绕着那种朦胧的不适,声音有些低:“爸爸——沉坚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时流和她都应该叫沉坚为爸爸,她脸色局促了几分。
  被她问话的人倒是自然而然地接上,好像刚才那一页已经翻了过去,语气有些讽刺:“给他找两个保姆,算吗?”
  “……”
  乔弦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他从来只把别人当空气无视,第一次这么鲜活地展现自己的恶意。
  “你答应了?”乔弦问他。
  这个保姆自然有其他含义。
  时流摇了摇头:“他不配提要求。”
  他再次坐回沙发上,将玻璃桌上的文件拿起,朝乔弦摇了摇。
  纸张发出“哗哗”的声响。
  “要看看吗?”
  乔弦抿了抿唇,朝他走去。这文件连沉含之都没看过,大概只有今天之后他才能翻阅,她倒是先看了一遍。
  越翻越觉得心惊,填海造路的工程在四五年前才透出风声,但沉坚早在八年前就备下了第一份资料。他虽然生性浪荡,但在生意场上确实平步青云,永远目光精准。
  极厚的一迭纸,从中间开始每一份文件都签下了沉坚的署名,字体锋利,印刻纸张,光是看这字都知道他曾经的野心之大。
  乔弦指尖顿了顿,翻到最后一份。
  落款签的是时流的名字。
  一切都变得更有实感。
  她合上文件,闭了闭眼,克制着心底的难受,问道:“沉含之提到的宴会,你会去吗?”
  来的路上,她的丈夫曾心情愉悦地告诉她要出席一场名流宴会,只是没想到不止这么简单。
  时流默了默,轻轻抓住她的手,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