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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其他 > 柳竹秋 > 柳竹秋 第263节
  每条举措她都阐述了细则,比如第一条里提到一些良善商贾经常出资为本地捐建桥梁、道路、堤坝、海塘……朝廷可允许他们用善款冲抵纳税,这样可促进商贾们积极捐建公共工程,减少官府在这方面的投入和由此产生的腐败。当然慈善工程须经过验收核算方允许抵税,防止官商勾结,谎报工程金额和以劣质工程敷衍。
  再比如收税标准不能一刀切,对资产雄厚的大商户和暴利行业提高征税额度,减少小商户的纳税,避免与民争利。
  奏疏属上柳尧章的名字递交上去,朱昀曦看后命发六部讨论。
  不出他所料,绝大多数大臣们不分派系集体反对,因为这份奏疏不止涉及税改,还威胁到官老爷们的切身利益。
  打个比方说,皇帝是大佛,官员是和尚,百姓是善男信女。
  这尊大佛供在紫禁城里,和尚们可轻轻松松收取信众们的香火钱,用这些钱满足七情六欲。若大佛下到民间,了解了信众的疾苦,知道座下是伙骗钱劫色的酒肉和尚,他们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言官们带头攻击柳尧章“妄议朝政,煽惑君主”,“包藏祸心,以管窥之说导君父于危境”。
  更有人拿出捕风捉影的看家本领,挖空心思挑他的罪状,连他“惧内”这条都被扯出来弹劾。
  以往哪个大臣遭遇这种围剿最轻都会落得贬官外放,从此一蹶不振。
  幸好朱昀曦先排兵布阵,把萧其臻安插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又让锦衣卫密切配合。
  言官们疯狂泼脏水,萧其臻就从后方包抄。这些人都是长蛆的蛋,错处一大把,不消半个月查办了十几人。
  大臣们看出皇帝在杀鸡儆猴,稍有收敛。朱昀曦趁机宣布将采纳柳尧章的建议南下巡视。
  这决定更犯众怒,朝臣们怀疑皇帝早有南巡意愿,柳尧章的奏疏只是个幌子,都像护食的狗狂吠起来。
  先由言官组织第一轮抗议,之后文官们迅速声援。
  说朱昀曦不顾个人安危,劳民伤财,名为巡视,实则想游山玩水。
  并翻出他少时的旧账做证据,说他自幼轻万乘之躯,重无益之事。喜驰马捕鱼,操弓玩兽,不亲正人,不闻忠言,圣贤议理不明,古今治乱不知。如今做了皇帝仍不知改过,倘若执意南巡,定会加重民生困苦,加速政事弊坏。
  钦天监那帮官员还搬出天象劝谏,说今日京师狂风大作,摧毁了太庙屋顶的脊兽和天坛周围的树木,这是天心示警,假如皇帝再一意孤行,定会招致更大灾难。
  柳竹秋每天听柳尧章传递朝堂动向,关注皇帝与群臣间的博弈,焦心朱昀曦能否顶住压力实现南巡。
  他没有唐振奇式的凶悍打手,直接跟大臣们掰手腕,想赢得体体面面基本不可能了,而不体面的胜利又需要极大的魄力,这位在安乐中娇生惯养的年轻君主能有他老祖宗的铁石心肠和杀伐决断吗?
  这天下午柳尧章匆忙来报讯,说皇帝今天干了件□□爷也没干过的大事。
  今天朱昀曦在文华殿召见阁臣,命他们拟定南巡的敕书,钟启宇等人都不肯动笔,只萧其臻遵旨草诏。
  朝臣们闻讯,愤然集结一百多人跑到左顺门外长跪,哭着呼唤先帝,还有人以头撞门,哭闹声震动殿宇,任宦官侍卫们劝阻驱逐都不管用。
  钟启宇等人有了援军,集体向朱昀曦递辞呈,想撂挑子威胁他。
  “陛下当场发火,命锦衣卫带兵围住示威官员,不分品阶每人杖责五十,当场杖死七人。其余人受刑后全部投入昭狱拷问。陛下还拔剑劈坏了文华殿的立柱,唐阁佬年纪大,直接吓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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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八章
  廷杖事件后朱昀曦对涉事官员追加惩罚, 四品以上罚俸一年,五品以下各记六十杖,分半年领完, 即接下来每个月都得去昭狱挨十棍子, 伤害性不高, 侮辱性极强。带头闹事的十人削职为民, 充戍边疆。
  钟启宇等辞职胁迫的阁臣也吃了瘪,朱昀曦驳回其他人的辞呈,只准了钟启宇的,将原吏部右侍郎米涵升调为吏部尚书。
  浙派势力受到打压,表明皇帝坚持南方税改的决心。
  萧其臻正式担任内阁首辅, 并奉命主持今年的春试。
  这意味着今年高中的两榜进士都将成为他的门生, 朱昀曦此举明显在扶植他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便更有力地牵制其他派系。
  他的这些行为被外界传为“专断独行, 残暴不仁”, 萧其臻的名声也一落千丈,沦为文人不齿的奸臣。
  不久柳尧章擢升刑部左侍郎,成为萧其臻的副手。有三哥做梯子,柳竹秋能间接接触政务了,这想必也是朱昀曦有意为之。
  二月二十五这天皇帝发布南巡诏书, 任命何玿微为浙江布政使、云杉为广州镇守太监。皇帝离京期间政务由内阁会同司礼监商讨处理。
  柳竹秋看到这份人事调动,相信朱昀曦会将税改贯彻到底, 欣慰之余又因朝廷的现状倍感惆怅。
  她一直认为将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弊大于利。圣主明君几百年不定有一个, 平庸之主或者昏君却很常见, 由后者定夺乾坤直如以苍生存亡为儿戏。
  所以由强大的官僚体系来制约皇权很有必要, 这也是本朝文官集团形成的原因。
  然而当这个强大的制约体系里奸邪之辈占据主流, 处处钳制皇权, 明智的君王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很困难了。
  由此可见这个政体相生几率少,相克是常态,多数时候在阻碍国家发展。不论皇权独大,还是官僚集团占上风,百姓都是牺牲品。
  政体畸形的根源就在于“家天下”的封建制度。
  皇帝是天下共主,百姓是牲畜,官员是替皇帝放牧的家奴。皇位传续又奉行嫡长子制,一代不如一代乃必然趋势。
  官员都是高傲的读书人,有几个甘愿勤恳为奴?参加科举的书生大多追求颜如玉和黄金屋,做官以后怎会不贪不狠?
  而百姓们被驯化为牲畜,被动接收皇帝官僚统治,不知道他们生而为人也该受尊重,向朝廷缴纳赋税,朝廷就有照顾保护他们的义务。
  改变现状真不是“揭竿而起,改朝换代”能解决的,首先得变革人们的观念,彻底铲除旧制度生存的土壤。
  这过程至少需要几代人来完成,启动革新的先决条件是让老百姓活得有人样。
  “仓廪足而知礼仪”,温饱才是普通人眼前最迫切的需求,忍饥受冻时谁有心思听空谈大道?只会追随肯给他们饱饭吃的人。
  柳竹秋但愿南方的税改成功,先靠劫富济贫解决国库空虚,减轻农民肩上的担子,填饱他们的肚皮,防止国家动荡,之后再筹划维新,振兴民生。
  就像诸葛亮的治病之道:“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1”
  她与柳尧章讨论朝局,最担心萧其臻的处境。
  “陛下昨日命人把当年载驰兄在东宫撞几死谏的那张桌子抬去内阁供他专用,还向其他阁臣讲述桌子的来历,说载驰兄敢冒死劝谏君王,则对其他人更是刚正不阿,定能竭忠报国,提振朝纲,引领官场风气向好。”
  朱昀曦近乎捧杀的重用已将他架到火上,谁都看得出皇帝想树个靶子为自个儿挡风遮雨。这靶子能挺多久都是未知数,一旦倒下,萧其臻必遭反对派们清算,能不能善终都难说。
  这还是后话,他已在朝中广泛树敌,时刻临渊履冰,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第二个陈良机。
  柳竹秋听说朱昀曦已命锦衣卫去保护萧家老小,萧其臻平时出行至少有五十个侍卫跟着,昨天柳尧章去见他时也被搜了身,保卫不可谓不严密。
  三月初一,朱昀曦召开了南巡前最后一次朝会,会后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萧其臻,这次他不提国事,改谈起家事。
  “萧爱卿的儿子是属什么的?”
  “回陛下,犬子是去年五月出生的,生肖属猴。”
  朱昀曦笑道:“朕的长乐公主属马,虽比爱卿的儿子大三岁,但属相相合,朕日后想招他做个驸马,爱卿意下如何?”
  儿子做驸马,他这当爹的仕途便到头了。
  萧其臻听出皇帝在试探他有无夺权野心,恭顺道:“陛下美意,微臣深感荣幸。”
  朱昀曦点头:“两个孩子都小,至少还得等十多年才能成婚。此事我们君臣先记在心里,到时再说吧。”
  他向萧其臻给出收回大权的期限,并恩赐一张保命符。
  若萧其臻在官运无法传续的情况下还肯兢兢业业替朝廷办事,即是真心效忠。
  长乐公主是皇长女,也是朱昀曦目前唯一的女儿,自小由他亲手抚养,在子女中最受宠爱。
  不管萧其臻在官场上结下多少深仇大恨,只要长乐公主日后下嫁他的儿子,萧家的安全终有保障。
  没过河拆桥,还给臣子留好退路,朱昀曦认为自己够厚道了。
  三月初三过完上巳节,皇帝率部离京。太皇太后让他选一名妃子伴驾,他挑了僖嫔,让许应元主管南巡的护卫任务。
  柳竹秋闻讯,觉得他这么做很明智,春梨曾随她南游,了解南方风土人情,从旁协助,可使皇帝少受外界蒙蔽。
  朱昀曦乘船南下,先派人晓谕沿岸地方官员勿要惊扰百姓,除圣驾停靠的州府,其余城镇不必进献酒食供物,尽量减少对民间的滋扰,规避反对南巡的大臣们抓把柄。
  可是他不惹人,偏有人要惹他。
  他的船队将至济宁府时,特务报称有人在济宁一带散布谣言,说皇上要效仿隋炀帝,征招一万未婚民女做拉龙船的纤妇。
  当地百姓惊恐万状,都赶着嫁女儿,甚至主动送给已婚男人做妾室丫鬟。
  济宁的男子因此走俏,是个男丁上街都会被急于嫁女的人家疯抢。
  如此仓促大有饥不择食之相,待嫁女子的幸福自然没保障。许多淑女误嫁流氓,红颜错配枯骨,稀里糊涂掉进火坑误了终身,喜事办得比丧事还惨。
  朱昀曦惊怒,明白有人故意摸黑他,制造民怨。谣言策划者大约就是济宁的地方官们,若非他们推波助澜或放任自流,谣言断难引发如此大的骚动。
  他命随行的锦衣卫火速带人去逮捕济宁的大小官员,将这帮人绑到城中闹市,剥光衣物各个痛鞭。再将知府、同知、通判革职,押解回京交刑部查办。
  “行刑前先传朕口谕,朕此次南巡意在巡视各地政物民情,出发起便一再勒令各地方官不得扰民,谁敢借朕名义搜刮民财,侵害百姓,一律严惩不贷!”
  重拳出击下济宁府的风波平息了,可事情传到别处就变成:皇帝南下时沿途强抢民女,济宁知府为民请命反遭锦衣卫剥衣毒打。
  朝野受舆论影响,多反对皇帝南巡,难免偏听偏信,还以讹传讹衍生出更多败坏朱昀曦名声的谣言。
  他路过徐州时去祭拜汉高祖原庙,当地百姓主动进献特色美食供其享用。
  他本着亲民目的接受进献,并接见了一批耆老乡贤,加以赏赐。
  不料这再正常不过的事件也遭扭曲。
  那天他身穿便服,也没让侍卫驱赶围观民众。
  百姓们见这郎君生得面若皎月,辉似朝日,色若丹葩,肌如凝脂,与想象中奇伟雄壮的帝王形象相差甚远。
  事后便有歹人误导不明就里者,说那是今上的男宠,仗着皇帝宠爱来地方上敛财。
  谣言不胫而走,一些远地的官员也被迷惑了,只当确有这么个人存在。
  后来几百里外的宿迁县真冒出一伙人打着朱昀曦男宠的旗号招摇行骗,轻松敲诈知县和乡绅几万两银子。
  后来这伙人被官府逮捕,审得一群长年走江湖的骗子,那扮男宠的少年则是个唱戏的小倌,确曾当过好些达官贵人的娈童,本色演出,是以能迷惑众人。
  朱昀曦获悉案情,下旨将骗子一众凌迟。
  可他养男宠的传闻却泛滥开,途经的州县官们之前只送美女讨好,到了扬州便开始给他塞娈童了。
  他见一次怒一次,收走了不少人的乌纱帽,打烂不少人的屁股墩,谣言和恶名不退反涨。
  柳竹秋在京城关注皇帝的行程,每天都收到纷至沓来的流言。
  这无疑是反对南巡的势力恶意设障,可叹天子大权在握却把不住舆论,不设法扭转这一劣势必将演变为危及统治的大患。
  尽管南巡之路困难重重,收效却极为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