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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了。
  登基称王后,周锦便再未感受过被人摆布的恐惧。
  直到遇见文伯。
  遇见还不到一日,甚至让他生出了连夜逃离燕国这个鬼地方的想法。
  “陛下请宽衣,老朽给陛下施针……”
  “陛下请宽衣,老朽为陛下艾灸……”
  “陛下请宽衣,老朽要取陛下些血……”
  “陛下请宽衣,试试老朽的药浴……”
  “陛下请……”
  “文伯,”周锦实在受不了,恳求地双手抓住文伯的手,“缓缓,让我缓缓,先让我穿上衣服缓缓!这都一天了,我什么都没做,光脱衣服了!”
  文伯顿了顿,有点意犹未尽,“好吧,那我晚上再过来。”
  说完,文伯收拾好药箱,拿着刚才写过的手札,皱着眉头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出门。
  周锦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去找李崇云,让他收回成命,赶紧让文伯离开。
  好不容易想换个地方做个正常人。
  毁于文伯。
  周锦裹了斗篷,让六安看住文伯,趁其不注意,一人偷偷溜出门,直接去找李崇云。
  李崇云挺好找,下了朝,除了在议政殿,就在书房。
  就连睡觉也在书房。
  周锦来到书房门口,公公去通传,没多久便小跑出来,请他入门。
  李崇云抬起头,坐在书桌后,打量走进门的人。
  周锦拱了拱手,“参见陛下。”
  “大人可好些了?”
  “文伯医术高超,现已无碍。”
  “那便好,坐吧,”李崇云对一旁宫女点头,“给大人上茶。”
  “是。”宫女退下片刻,端上来一杯姜茶,放在周锦手边,“大人请用茶。”
  周锦笑着接过茶杯,“你叫什么名儿啊?”
  “奴婢莹儿。”
  “前几日都是你给我送参汤,今日怎么没来啊?”
  雪莹抬头看了看李崇云,“今日……”
  “下去吧。”李崇云开口。
  “是。”雪莹匆匆退下了。
  李崇云站起身,“入夜前来,大人是来追责的。”
  准确地说,是来避难的。
  周锦耸耸肩,追责也行,追责还能躲久一些。
  “宫中有人不愿燕国与楚国交好。”李崇云打量周锦,“想以此挑起争端,害大人无端受累。”
  “陛下知道是谁?”
  “……知道。”
  周锦放下茶盏,“那陛下应该也知道,你不处理这些人,我便会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
  眼前人文文弱弱,没有丝毫攻击性,但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听他慢条斯理调笑般说话声音,李崇云总觉得情绪不稳,莫名其妙地想发火。
  比如现在。
  “若真是我的意思呢?”
  “哦?”周锦挑了挑眉,旋即笑道,“陛下何必费那劳什子麻烦,一只手就能捏死我,浪费那么多野山参,挺贵的。”
  李崇云伸出左手,握住他的脖颈。
  手心下的肌肤微凉。
  几乎感受不到脉搏。
  眼前人微笑着,桃花眼中写满了无所谓。
  或者相信他,不会,的无畏。
  李崇云松开手,“大人不怕?”
  “怕。”
  这怕说得甚是随意。骗三岁小孩的语气,让李崇云额头青筋跳了三下。
  周锦握住他刚刚的手,盯着手背看,“你这疤是怎么弄的?”
  李崇云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背的旧伤上。
  从他醒来之后,这疤就有了。
  赵伦和冯玉堂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道疤。
  “肯定很疼。”周锦轻轻笑着,抬头看他。
  目光相遇的刹那,李崇云匆忙收回手,感觉自己有点怕了。
  怕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他单手就能掐死的病秧子。
  见鬼了。
  李崇云顿了顿,“天色不早,大人回去休息吧。”
  周锦不想回去被文伯折腾,环顾四周,“我不困,陛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前几日被自己提议吓晕的人,现在主动要求帮他分忧。李崇云挑眉,“楚王到底派你来干嘛的?”
  “保护公主安全,”周锦摸摸下颌,“顺便替他看望一下老……朋友。”
  “老朋友?”
  周锦点点头,抬起手。
  李崇云盯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看我什么?”
  周锦似笑非笑,手指转了个圈,“看看陛下当年吹嘘的燕国,到底如何繁盛,值得学习借鉴。”
  “那大人回去,准备如何禀告?”
  周锦将手摊开,“陛下想让我说些什么呢?”
  伏杀一次,毒杀一次,被朝臣为难,被皇后为难……
  李崇云咬牙,一把握住他的手,“寡人觉得,大人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我不回去,楚王便不知道了吗?”周锦看着握住自己的手,“陛下多次发来国书,知道为何楚王不想见你吗?”
  “为何?”
  “当年,燕国长皇子名震四海,可如今……燕国是何形势,陛下是何地位,不必明言。”周锦抬起头,“楚王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陛下。”
  李崇云握着冰凉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周锦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许是过于激动用力过大,国使趔趄地跌进他怀中,脸撞在他胸口。
  周锦撞得鼻子发酸,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你欺负我干嘛!”
  一开始李崇云只是被他话戳到了痛处,再接着又被他说楚王不见他是因为看不上他而激起了怒,最后看到他委屈可怜的质问,突然想明白了。
  他的确是看到他装模作样的调笑就生气,
  就想往死里欺负他。
  把他欺负哭那种。
  李崇云松开他的手,“想来大人如此多的问题,都是因为对我燕国了解太少,既然如此,也不必回昭山殿了。从今日起,便跟在寡人身边,好好交流学习。”
  周锦想来想去,觉得做文伯小白鼠比起来,做李崇云小跟班还能好些。
  至少不用动不动就被威胁脱衣服,还得受皮肉之苦。
  而且最好的一点,是李崇云比文伯好骗。
  比如李崇云为难他,让他抄写批复。
  他以外国使臣不能留书为据,直接拒绝了。
  李崇云愣了片刻,也没想到个合适的理由,只好甩给他个归档分类的活。
  燕国使臣的字,真的不敢恭维。周锦分了一个时辰,才按照部门和紧要程度进行归档。收拾好之后,时辰已近子夜。那位叫莹儿的宫女端了牛乳茶和点心,周锦一边吃,一边打量李崇云,“你一直这么自己干耗么?”
  李崇云举着笔,抬起头。
  “这些不安排下去,难道让他们白领俸禄的么!”周锦努努下颌,“明儿提几个你信得过的学士或官家子弟,我帮你带带。”
  “好。”
  周锦难得见他这么利索,拍拍手起身,“太晚了,你这有地方睡么?”
  李崇云微微蹙眉,“你要睡这?”
  “外边那么冷,大老远的懒得走回去了。”周锦看他,“陛下不许?”
  李崇云顿了顿,对一旁的宫女点头:“收拾一间偏殿,伺候大人安置。”
  “是。”
  周锦回头。李崇云再次伏案埋头的,握笔疾书。
  烛灯泛黄。鬓发都染上了浅色。
  夜里丫头换班。之前一直送汤的莹儿被换成了冰儿。
  李崇云给丫头起名也很随意,周围四个最常见的丫头,冰儿、雪儿、晶儿、莹儿,太监两个,大太监叫东升、小太监叫小满。
  他要是信得过的人多一些,估计能凑齐了二十四节气。
  偏殿添了一床被子枕头,两盆炭火,泡脚的木桶和洗漱的脸盆,牙粉牙刷……两个丫头很贴心,不声不响地将他需要的东西都备好,悄悄地退出门。
  周锦宽了衣裳,简单洗漱沐浴,裹了被子躺在床榻上。地上两盆炭火,烧得很旺。
  静谧的夜里,碳火噼啪声响十分清楚。周锦盯着碳火看了不知多久,听见了脚步声。
  隔壁的门被推开,听脚步声,应是进去了三四人。
  除了李崇云,脚步声都很轻。进进出出折腾了一通,方才安静。
  周锦倚着床边,闭着眼睛。床下的碳火燃烧声之外,隐隐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低沉的,断断续续的,隔壁男子的喘息声。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周锦猛地睁开眼,嘴角也一并扬起。隔壁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周锦憋笑也越来越困难,连忙捂住嘴,但还是没憋住,一口气没喘匀,呛了气,猛地咳嗽起来。
  咳嗽这件事,想停下来,却会咳得更厉害。
  周锦咳嗽完,隔壁的声音便完全停止。按照时间来算,多半是李崇云好事被打断了,想到隔壁的表情,周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墙壁狠狠被砸了一下。
  周锦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愤怒,生怕下一秒他就冲进门来找自己算账,连忙跳下床确认门锁好了,再次钻进被窝,躲在被子里偷笑。
  这夜,李崇云耳边总是回荡隔壁的咳嗽和笑声。
  李崇云舔了一圈后槽牙。
  如果不是看他今天刚中毒,又帮他整理好了文档替他省了很多时间……真想把他按床上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