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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随舟眨了眨眼,立马住了口。
  但却晚了。
  霍无咎早在他这儿赖成了习惯,要教他换到别处去睡,本就让他心下不痛快。这会儿江随舟一笑,更让他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这会儿凑上前去朝下一压,便将江随舟按在了榻上。
  他虽也知道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但待他出去的时候,已然是一个来时辰之后了。
  孟潜山候在门口,听着里头发出了几声装模作样的摔砸,接着便见霍无咎推门,大步走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几分明显是装出来的怒意,但孟潜山偷眼一看,却见怒意之下,满是餍足的红光。
  叫你家主子好好想想,别恃宠而骄,真当自己还是个王爷了。
  霍无咎在孟潜山面前停下,说这话时,斜眼看了他一眼。
  孟潜山收到了他的示意,连忙点头哈腰地应声。
  便见霍无咎大步走了。
  那足下都带风,一看便知,自家主子方才没少受他的折腾。
  孟潜山收回目光,不由得叹了口气。
  果然,没两天,风声便传到了霍玉衍的耳朵里。
  听说那日他和霍无咎私下交谈之后,霍无咎回了一趟靖王的宫里。但是没多久便不欢而散,听说霍无咎出来的时候,还摔上了大殿的门。
  这之后,霍无咎便干脆不回宫中了,整日就在军营里待着。没两天,宫中那位靖王殿下便由手下的人送着,乘着马车,听说是到苏州散心去了。
  跟在身侧的不过是些他用惯了的太监,因着霍无咎懒得管,就连随行的侍卫都没几个。
  霍玉衍拿着手里的线报,淡淡笑了笑。
  去拨些人,手脚干净一些。霍玉衍吩咐身侧的太监道。
  是。那太监躬身,笑得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放心。这江南初初平定,不安分的人多着呢。从宫里出去的马车,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必谁专门动手,这人也不一定活得了呢。
  霍玉衍淡淡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笑了笑,未置一词。
  临安仍然太平。
  霍玉衍倒也没忘记那天霍无咎嘱托他办的事。
  即便霍无咎腻了靖王,多少也算是曾经的枕边人。若是没个人立马顶替上,也难保霍无咎事后回过味儿来,又对个死人心生不舍。
  故而这几天,霍玉衍手下的太监也在四处打听物色,专挑些家境不是最高、但相貌极好的闺秀。
  几日下来,倒是收拢了不少临安城里闺秀的画卷。听着霍无咎一直人在军中,霍玉衍便遣人将那几幅画卷送到了军营里。
  那送画的太监去了很久才回来复命。
  霍无咎怎么说?见着他回来,霍玉衍问道。
  那太监却道:回殿下,奴才没见着霍将军。
  霍玉衍闻言皱了皱眉,神色也冷了下去:怎么回事?说是他去哪里了?
  那太监回道:奴才问了,军中的人却也没说去哪儿,只说霍将军忙着。
  霍玉衍放下了手里的卷宗,神色一时间有些冷凝。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他这几天都没出军营?
  太监摇头:说是没有。
  霍玉衍的眉头越拧越深。
  不太对劲。
  原本军中现在就没有多少事务,按说不会忙到这种程度。前几日他只当是因为霍无咎想躲着靖王,但是这几天,靖王已经走了,霍无咎怎么还钻在军营之中不出来?
  除非是在唱一出空城计。
  来人。他沉声道。速到营中去,带我口谕,让霍无咎立刻进宫,我有要事要寻他。
  立刻有侍卫上前领了命,匆匆出宫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领命去召霍无咎的侍卫却迟迟没有回来。霍玉衍越等越着急,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霍无咎不告而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临安,能是去做什么的?
  霍玉衍站起身来,在宫中来回地踱步,将前些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忽然,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
  立马,原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忽然露出了些端倪。
  他心下一惊。
  速去传令。他连忙转过身,吩咐贴身的太监道。让派去苏州的那些人马立刻停手,回临安听令。
  那太监不知自家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但见他着急,连忙应下声来,匆匆出去了。
  却在他刚踏出大殿正门的时候,忽有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将他径直挡了回去。
  那侍卫也顾不上他,匆匆绕过他,便跑到了霍玉衍的面前,噗通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那侍卫声音都在打颤。
  怎么?霍玉衍皱眉低头看向他。
  却听那侍卫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急道:临安城大乱!
  为何?霍玉衍两步上前。
  是是苏州传来的消息!说是霍将军去苏州替您办事,但临到苏州的路上,将军坐的马车却遭了刺杀!刺杀之人有数十之重,霍将军虽勉强逃生,却也受了伤!
  霍无咎?
  霍玉衍脑中空白一片,只觉自己恍然似在梦里。
  是!而且从那杀手身上,竟搜出了信物,是太子殿下您的护卫!那些个死在刺杀中的刺客,也已教人核对了身份相貌确实是您的随从没错了!这消息而今,传得全江南都是,满朝文武和天下的百姓,而今都说您是过河拆桥,要置霍将军于死地呢!
  霍玉衍瞪圆了眼,紧紧盯着那跪在地上、几乎是蜷缩在原地的那个侍卫。
  根本不可能去江南的,明明是江随舟,而他派去的杀手,总共也不过十个,既没有这么大的声势,也根本不是冲着霍无咎去的。
  霍玉衍怔愣了片刻,恍然抬起头。
  窗外一片晴朗的青空,但他却像是看见了一张巨网,缓缓地收紧了。
  这一切,分明就是霍无咎的算计!
  第121章
  霍无咎回来得也很快。
  从苏州赶回临安,本就要不了几日的脚程,加上霍无咎快马加鞭,两天后的清晨,便匆匆赶了回来。
  分明就是回来兴师问罪的。这样快的速度,根本不像真受了多重的伤。
  而霍无咎也的确没有受多重的伤。霍玉衍派去的杀手本就只有十个,其余的,全都是霍无咎用来虚张声势的手下。
  他这伤受得极其敷衍,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根本就是在配合着演戏。
  而再见到霍玉衍时,他那受伤的手臂包扎得还极其显眼。
  他左臂上缠着雪白的绷带,甚至吊在了胸前,一副伤得严重的样子。但他朝着霍玉衍走去时,却是健步如飞,分明是受了伤的,却像个趾高气扬的胜利者一般。
  他如今,也的确是个胜利者。
  霍玉衍南下,为了掩人耳目,本就没有带多少亲信,如今驻守在皇城里的,全是霍无咎手下的兵马。
  他逃不出去,也无处可躲,这两日,便就这般面如死灰地等在皇城里。
  这日,宫门关闭、二人四目相对时,倒是头一次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最真切的表情。
  霍无咎勾起一边嘴角,挑衅地笑着,对上了霍玉衍恨得发抖的目光。
  你早就计划好了。霍玉衍咬牙道。
  霍无咎闻言,勾起了一边嘴角,站在那儿,垂眼看着他。
  什么叫早就计划好了?霍无咎反问道。大哥,我只是早就知道你和庞绍来往、害我残废的事,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罢了。
  霍玉衍的瞳孔骤然缩紧。
  你你说什么?他顿了顿,继而诧异地盯着霍无咎。
  别装。霍无咎抬手揉了揉额角。你送来的信,庞绍保存得很好,也恰巧落在了我的手里。你的笔迹我还是认得出来的,比你现在的表情要真一些。
  霍玉衍看着他,良久,渐渐恢复了全无表情的模样。
  是又如何?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哑了。
  便见霍无咎走上前来,在他斜前方的椅子上径直坐了下去,一抬手,便将碍事地吊在他身前的绷带拽开了。
  所以,你费这么大劲儿,怎么不早跟庞绍凑一伙?霍无咎往座椅的靠背上一倚,侧过头去,问道。改朝换代了又跟旧朝纠缠不清,霍玉衍,你难道是舍不得他?
  霍玉衍死死地盯着霍无咎。
  霍无咎的语气那么随意,就好像他这些年做下的筹划都是一个笑话一般。
  但他这般处心积虑、不得安寝,所有的缘由,都是霍无咎而已。
  众望所归的是他,名正言顺的是他,就连朝堂坊间议论起来,打下这江山的,还是他。
  众人只知道他有多战功赫赫,却没看见他背后的尸骨累累,甚至他霍家的至亲,也不是阵亡就是重伤,到头来,也只剩他霍无咎一个人毫发无损。
  霍玉衍死死盯了他半晌,片刻之后,笑了起来。
  霍无咎,那你就该问问,你父亲为什么要在死了以后,把皇位留给我父亲。或者你还该问问,为什么你没有死在浔阳的那场仗上。
  霍无咎听到他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他冷声问道。
  便见霍玉衍惨白着脸,冲着他冷笑。
  良将本就应该为国而死,而不是在功成之后妄想着坐受高官厚禄。霍玉衍说。你这般狂妄,不就是觉得自己战功赫赫么?我和我父皇的位置,不都是你拱手施舍的么?霍无咎,你这样的人活着,能让谁心安?我所做的,也不过是为了大梁的百年社稷罢了。
  霍无咎的神色越来越冷。
  他从小就不大喜欢霍玉衍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这些真心话,还是全都藏回去的为好。
  你有病吧?霍无咎问道。
  不等霍玉衍答话,霍无咎便接着问道。
  按你这么说,我得主动把自己杀了,才能换你的安心是吗?
  说着话,他把自己都逗笑了:施舍?我是有多大方,把皇位施舍出去?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东西,送给你,你还怕我抢回来?
  霍无咎来之前,本也是抱着好好儿问问霍玉衍的想法的。但是现在,他刚说了几句话,就觉得厌倦烦躁。
  没这个必要了,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人话总该对着人说才是。
  这么想着,他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衣袍,将那只裹着纱布的手臂,重新塞回了吊在脖子上的绷带里。
  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反正,你这皇位,是让你自己作没的。他转身之前,最后看了霍玉衍一眼。
  只有自己心里脏,才会把别人想得一样脏。
  江随舟早就听说霍无咎回来了。
  在霍无咎回宫之后,他便匆匆告别了娄钺,离了军营,直往皇宫里去。刚回到自己所住的宫苑,便在门口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的霍无咎。
  霍无咎远远便看见了江随舟行色匆匆的模样,而江随舟也远远就看见了霍无咎受了伤的手臂。
  那手臂包扎的样式,看起来伤得不轻。江随舟的脚步又快乐些,匆匆跑上前去,便开口问道:怎么,手臂受了伤?娄将军竟根本没有告诉我
  说着,他便匆匆地要去检查霍无咎的伤处。
  霍无咎连忙一抬手将他揽住,一边揽着他进了宫,一边说道:没什么事,进去说。
  一进了宫,霍无咎便一把拆掉了吊在胸前的绷带,抬手去擦江随舟额上的细汗。
  急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霍无咎说。没什么事,一点小伤,专门包扎成这样,吓唬人用的。
  听他这样说,江随舟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办成了。他说道。
  却见霍无咎不满地一扬眉。
  怎么光惦记着这个?他问道。
  江随舟这会儿正满心记挂着霍玉衍的事,正打算详细问问霍无咎,听见这话有些不解:那还惦记什么?
  霍无咎啧了一声。
  接着,他倾身上前,凑近了江随舟。
  惦记我啊。他低声说道。你这几天,想我了没有?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江随舟只觉得脖颈都跟着一并热了起来。
  想你什么。他忙低下头去,边往后躲,边道。别说这些不正经的,我正要问你,霍玉衍他
  霍玉衍什么霍玉衍。霍无咎打断了他。你不想我,尽惦记霍玉衍去了?
  江随舟道: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谁要跟你讲道理了?霍无咎眉眼一横,下一刻,已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直往内间里去了。
  好几天没见,都不知道想我,可见我平时太不努力了点。他说。
  再等江随舟终于歇下口气来,外头的天色已然全黑下来了。
  江随舟只觉腰腿酸得厉害,倒是旁边的霍无咎一副吃饱喝足了的模样,单手搂着他,懒洋洋地给他揉腰。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去见了霍玉衍一面。霍无咎低声道。
  江随舟双眼半闭着,浑身都懒得动。听见这话,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霍无咎顿了顿,啧了一声。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说。他这人有病,不光是身体上有病,脑子也有。
  听到这话,江随舟抬头看向他:他说什么了?
  霍无咎皱了皱眉,像是不愿意说。
  江随舟顿了顿,继而笑道:你不说,我多少也能猜出来些。他定然是怪你功高震主,又埋怨他自己满身伤病吧?
  霍无咎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随舟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