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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他又把书抽走了。
  江随舟以为他还要扔,连忙又扑上来抢夺。这回霍无咎不遂他意了,轻松地将书往旁侧一藏,伸手就将江随舟一把按进了怀里。
  天还没亮呢,看什么书,明天没事要忙了?他问道。
  江随舟想都没想,两眼只顾盯着霍无咎藏在身后的那本书:不妨事。
  霍将军将他这幅依依不舍的模样看在了眼里,心中的醋海翻起了巨浪。
  不妨事?他目光沉了沉。
  却听江随舟盯着那书,提醒道:你手下轻点,别碰坏了。
  纸张最经不起岁月的磋磨,这要是在他们手里便被弄破了、弄散了,那他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了?
  这可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
  他只顾着心疼千年后的国宝,却没成想听见这话,霍无咎眼底的火彻底被点燃了。
  行,这破书册子比他还要紧了是吧?
  他咬牙切齿,目光不善地看向江随舟,下一刻,霍无咎一抬手,那本书本便划出了个抛物线,啪嗒一声落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你轻点!江随舟见状,心都揪到了一起。
  知道了,我轻点。
  霍无咎凶巴巴地咬牙说道。
  下一刻,他将床帐一扯,翻身便将江随舟压进了床榻里。
  从邺城到临安,拢共算下来有六千多里远。官员的马队向来行得又慢,没个一两个月,是到不了的。
  而今入了夏,路便好走些。过了三两日,便有信使来报,说北梁来的人马,眼看着便要过大江了。
  需霍无咎派人前去迎接。
  江随舟同霍无咎商议过一番。霍无咎而今的人马都驻守各处,唯一有空的便是娄钺。思虑一番后,霍无咎便遣了娄钺,让他派人去江边迎接。
  待到那批官员按着霍无咎的安排,把守在南景各处,那整个南景便全都要成了霍无咎的势力范围了。
  此事自然马虎不得。
  因此,得了霍无咎的命令,娄钺又被江随舟特意召进了宫,特意嘱咐了一番。
  兹事体大,所有从北梁送来的官员,都需娄将军好生注意一番。江随舟道。
  娄钺也知霍无咎而今的处境。他原就是南景的武将,投靠了霍无咎,自然是将身家性命都拴在了霍无咎身上。他们二人小心谨慎,娄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闻言点头道:王爷放心,我自会当心些。
  江随舟点了点头:我对娄将军自然是放心的。
  娄钺沉吟片刻,又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江随舟道:娄将军只管说。
  娄钺道:我虽一直不喜欢婉君东奔西跑,但这些日子在临安,也确实拘她拘得厉害。她前两日知道我要外出,便嚷着一定要跟着。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听到这儿,江随舟不由得露出个笑容来。
  娄钺其人虽说确实大男子主义得厉害,但对娄婉君却也是极度心软,若非如此,也不会养出娄婉君而今这样的性子。
  娄姑娘向来有分寸,将军若不愿拘她在临安,只管带上她便好。江随舟道。
  娄钺闻言叹了口气:那便多谢王爷了。
  说着,便起身要告辞。
  江随舟笑道:娄将军也不必太过忧虑。娄姑娘虽说性子与寻常姑娘不同些,却也无伤大雅。姑娘非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话,都是那些腐儒说的。娄将军既不喜他们,自然也不必听他们这些话了。
  娄钺点头应是,不过这些话,自然也听不进耳朵里。
  江北的人马眼看着就要渡江,江随舟也不敢让他们多耽搁,休整两日,迎接北梁官员的人马便动身了。
  临安离大江很近,行军不过三五日便能到。又有斥候来回通报着情况,这几日,江随舟便一直注意着娄钺送回的消息。
  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让霍无咎都觉得有些稀罕。
  怕什么。他道。不过是些文官,总不会掉到江里去淹死。只要来了南边,还能出什么事?
  江随舟却摇头:总归小心些好。人没到江南,什么都是不作数的。
  霍无咎拗不过他,只得转头去找李长宁,让他在江随舟每日的药里多加了几味安神静气的药材。
  一直到了五日后。
  一封急信快马加鞭,送到了江随舟的案头。那斥候进宫时,已然跑得气喘吁吁,将信送上前来时,腿下一软,便噗通跪了下来。
  将军说,此信加急,请王爷速览!那斥候道。
  江随舟闻言皱起眉头,连忙将那封信取了过来。
  信封展开,便见里头赫然是娄钺的亲笔。
  官员全都送来了,但北梁太子,竟也随行前来。
  第107章
  江随舟握着那封信的手骤然收紧了。
  也难怪他算好了从邺城到这里来的时间,眼看着时间推迟了不少,他就怀疑有异。
  他猜得到即便昭元帝同意,霍玉衍也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霍玉衍居然忌惮霍无咎至此。
  历史上的霍玉衍自浔阳一战,身体便坏了根本,大不如前。
  他自做了太子起,便将养在邺城,半步不敢出,即便如此,也不过堪堪活过三十岁,便身殒了。对他而今这副身子骨来说,能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邺城、前往临安,可见他有多畏惧霍无咎。
  江随舟拿着那信,沉吟了半晌。
  去回娄将军,说我知道了。他说。让他只管放心。
  那斥候连忙起身应是。
  便听江随舟接着道:孟潜山,去问问霍将军去哪儿了,派人去告诉他,让他尽快回来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办!孟潜山忙道。
  二人退下,御书房中顿时清静了不少。
  江随舟拿着那封信沉思了起来。
  霍玉衍敢来,那就说明他不知道霍无咎手中拿有他证据的事情。虽说李晟被霍无咎杀了,但而今世人都当是李晟心怀异心,想要除掉霍无咎。
  也正因为如此,霍无咎与昭元帝书信往来,北梁又往南边送了这么多官员,谁也不觉得奇怪。
  而今知道实情的,也只有江随舟、霍无咎和娄钺而已,而知道霍无咎手里有霍玉衍与庞绍来往密信的,也只有江随舟与霍无咎两个人罢了。
  虽说霍玉衍的到来出乎江随舟的意料之外,但而今敌在明我在暗,反倒是霍玉衍更加被动。
  如若处理得当,对他们来说,反倒是霍玉衍主动将把柄送上门来呢。
  江随舟摩挲着纸张的边缘,陷入了沉思。
  入了夏,横亘在北梁南景之间的大江涛涛而过,两岸绿树成荫,自成一派江南景致。
  娄钺站在江边,深吸了一口气。
  霍玉衍要来的消息一送到他手里,他便立刻派人马不停蹄地转呈给了江随舟。
  他知道,江随舟人在临安,定然会将一切准备妥当,他要做的,便是藏住自己的全部心思,全须全尾地将邺城送来的所有人,安全地迎回去。
  他神色冷峻,旁边的娄婉君却没注意到。
  她不耐烦等人,骑着马,在江边溜达。她将马鞭折起塞回了腰间,抬手折了一支柳,轻飘飘地甩着,催着马匹在江边闲逛。
  她晃得娄钺心下直躁。
  老实点儿!娄钺不赞同地皱眉对她说。
  娄婉君分毫不放在心上,一手甩着柳枝,单手牵着缰绳调转过头来。
  傻站着就是老实了?她顶嘴道。我闲得住,这马都要拘坏呢。
  娄钺憋了半天,告诫道:一会儿北梁的太子殿下要来,你当心着些,不要坏了礼数。
  娄婉君嗤地笑了一声,道:什么太子殿下啊,往前数十年,那会儿可是我罩着他,带着他玩儿呢。
  娄钺连忙斥责她:没轻重!无论从前如何,他而今都是太子,是皇家的人,这样的话,万不可以乱说!
  霍玉衍和霍无咎的那些龃龉,娄钺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告诉娄婉君。一则娄婉君性子耿直藏不住心思,二则,这事情少一个人知道也能稳妥些。
  更何况,在娄钺心里,娄婉君怎么也就是个女孩儿家,既没有官职,又不是男子,这种事,不知道也便罢了。
  而娄婉君自是不知道他这么多的心思和顾虑。
  她嘁了一声:当着他的面,我当然不说了,我又不傻。
  两人说话间,江面上已经遥遥看见了船只的影子。穿上挂着的旗帜正是北梁的。为首的是一艘两层高的大船,看上去应当是领头者所乘的。
  娄钺通身都紧绷起来,面上的表情也匆匆收住。
  人来了。他说。慎言。
  娄婉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父亲这神色,虽说是一副认真庄重的模样,但怎么也不像迎接自家人,反倒像在准备着应付什么敌人。
  她收回了目光,往那江面上看去。
  便见那船只缓缓而来,荡开了波浪,驶过了缓缓流淌的江面。江面宽阔,那船行得慢,应是行了两刻钟,才堪堪停在了江畔。
  娄钺手下的兵马已然列阵在江畔,银甲红缨,旗帜猎猎飘扬。见着船停,娄钺便领着手下的将领们迎上前去,便见大船放下了踏板,卫兵迅速地列队下了船。
  娄钺停在了踏板前。
  便见卫兵在两侧列好了队之后,便有几个太监宫女手持仪仗缓缓而下。娄钺备好了面上的笑容,旁侧的娄婉君却浑然不觉地啧啧称奇。
  竟是这么大的排场!她小声道。
  娄钺连忙横了她一眼。
  便在这时,一人缓缓行到了那踏板上。
  那双雪白的织锦靴子上,密密地用金线织着蟒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黄金特有的色泽。
  顺着看上去,便是个一袭雪白织金衣袍、头戴嵌玉金冠、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
  他身量修长,倒是显得他单薄。这样的织金白衣向来不是寻常人撑得起的,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清雅与贵气并生,配上手里一柄描金扇子,分明便是一位皇城里出来的贵公子。
  随着他走下踏板,娄钺带着身后众人纷纷跪下,盔甲发出了当啷的声响。
  末将娄钺,恭迎太子殿下!娄钺道。
  在他身后,山呼随之响起。
  众人跪倒了一片,一时间银甲熠熠,看上去颇有山崩海啸之势。那公子却是气定神闲,缓步而上,停在娄钺面前,躬身扶在了他的胳膊上。
  娄叔叔不必多礼。他温声道。
  娄钺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抬眼看去,便见面前温文尔雅朝着他笑的,赫然便是霍玉衍。
  他同年少时没什么分别,温和爱笑,生得俊雅秀气,尤其眉眼,温润得紧。当年在阳关时,他便与阳关养出的野猴子不一样,平日里诗书为伴,讲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但娄钺也知道,这孩子打小就是心思深的。
  霍无咎只喜欢习武、不爱读书,成日被他父亲打得上蹿下跳,七八岁时最皮的时候,还没大没小地直呼他娄钺。
  而霍玉衍却不同。他不仅诗书皆通,克己知礼,武功上也从不松懈。他没天赋,便全用在勤奋上,三伏天霍无咎带着一群小跟班到山打猎中躲凉时,他却独自在没有树荫的院子里扎马步,直扎到三更天。
  也正因着如此,他自起义带兵起,便文成武就,是军中知名的玉面儒将。若不是霍无咎风头过盛,普天之下,谁会不知道霍玉衍的盛名?
  想到这儿,娄钺在心下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一副高兴的笑容来。
  礼不可废的!他笑道。舟车劳顿,太子殿下辛苦了罢?
  霍玉衍闻言,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几年身体是不中用些,不过无妨。他道。南下的大人们照顾我,行得慢些,也没有多累。
  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他倒是全像半点没变似的。
  若不是真知道霍玉衍背后的所作所为,娄钺怎么也不会相信,当年那个虽心思深重、却极其刻苦知礼的孩子,会做出在霍无咎身后背刺一刀的举动。
  那末将便放心了!娄钺道。
  娄叔叔这么便是见外了。玉衍在您面前,算不得什么殿下,不过是您的晚辈罢了。霍玉衍温声道。娄叔叔倒是一点没见老,而今见着您,竟像还在阳关时一般。
  娄钺笑着摆手:哪儿就像殿下说的这般。十多年过去,老啦!
  临行之前,父皇还专程嘱咐过我呢。霍玉衍接着道。这回无咎能够顺利收复江南,全靠着娄叔叔您的帮衬。父皇说,娄叔叔您的高义,必要我亲自谢过才行。
  说着,他躬身拱手,便要向娄钺行礼。
  娄钺连忙将他扶住了。
  这可使不得!太子殿下,君臣有别啊!他道。
  扶上了霍玉衍,娄钺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有多虚弱。原本这孩子虽说看上去俊秀,但武功却和军中随便哪个良将都有一拼之力的。但这会儿他扶上去,却明显感觉到没什么力气,轻飘飘的,像是骨子里都空了一般。
  纵使知道这孩子恶毒,娄钺心下也不由自主地一酸。
  定北侯在世时,虽只有霍无咎一个儿子,但最偏疼的,还是霍玉衍。
  娄钺轻而易举地便挡住了霍玉衍行礼的动作,霍玉衍也没有同他纠缠,顺着他的力道便站直了。
  殿下一路辛苦,也不便一直站在这儿说话。娄钺道。城中已经备了宴席,殿下不如随末将一同去用些便饭,修整两日,咱们再启程去临安。
  霍玉衍闻言淡淡一笑,神色温和,看不出半点端倪:那便最好了。也多亏无咎,若不是他将整个南景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也没福气在这儿躲闲呢。
  他这欣喜温和的神态,谁看得出背后竟做出那些阴私来?
  娄钺垂眼,掩去了复杂的目光。
  便在这时,他听见霍玉衍咦了一声,侧过身去,朝着他身侧问道:婉君妹妹也在?
  娄婉君抬眼看去,便见昔日那个修长安静的少年,身长玉立,站在她面前,眉眼温和得像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