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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随舟方咳嗽了一遭,此时面色惨白,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瞧上去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他却在心中飞快思量了一番。
  后主与原主二人最大的嫌隙,恐怕就是来源于灵帝的偏袒。后主因着这事对自己冷脸,还硬要将自己留下,莫不是庞绍从旁劝说过?
  难怪今早庞绍的神色那般奇怪。
  这么想便是说得通了。
  可是江随舟心下还存了疑影。他迟疑着看了后主一眼,继而回过身,往殿外看去。
  朝会之后,官员们非诏是不可在宫中逗留的,此时朝中的官员已然散尽了,远处的宫门前,竟已有侍卫和太监去关门了。
  江随舟心下一惊。
  哪有宫门大白天落锁的!
  却在这时,他听见了身后江舜恒的冷笑。
  五弟要抗旨么?他道。也罢。来人,替朕请一请靖王殿下。
  四下竟立时来了三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将江随舟的后路团团封住了。
  站在江舜恒身后的老宦官,皮笑肉不笑地缓步下阶,在江随舟的面前微微一躬身。
  靖王殿下,请吧?
  那太监抬头看着他,笑得深不可测。
  江随舟心下一凛,原本的不安,被骤然坐实了。
  他此时,已然孤身坠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娄钺离了宫,刚到府门口,便见娄婉君焦急地等在了门口。
  爹!她迎上前来。
  娄钺忙问道:何事?
  娄婉君将一字条塞进了娄钺手里。
  霍无咎来消息了。她道。刚才快马送来的。
  娄钺连忙将那纸条展开。
  便见上头龙飞凤舞,铁钩银画,正是霍无咎的字迹。
  事已成,三日可归。速围临安,勿让庞逃脱。城中随时会有变故,务必护好江随舟。
  最后几个字,写得极其郑重其事。
  娄钺深吸了一口气。
  成了。他说着,便要快步入府去。却见娄婉君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问道:靖王呢?霍无咎既说了,您还是要快些将他接来,不如直接接到军中去,更安全些。
  娄钺点头道:你说得是。为父需先去城外布兵,你立刻派人,去靖王府将靖王接去。
  娄婉君应声,转身便去门房处牵马。
  却在这时,府门口的屋檐上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娄婉君抬头看去,便见是一道人影,飞快地从旁边的深巷中窜上来,一个利落的纵身,便落到了她面前。
  什么人!她一惊。
  却见那人根本没在她面前停留,大步冲出去,一把拉出了匆匆便要出城的娄钺。
  娄钺一转头,便认出这人是霍无咎留在京中的一个手下。
  娄将军,宫中有变。他说。
  娄钺眉心一锁:什么?
  便听那人匆匆道:宫门已锁,靖王殿下没有出来。
  娄钺一惊,转身便要往城外冲去。
  娄婉君匆匆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父亲去哪里!她问道。
  娄钺急道:还能去哪!宫外此时还有兵马,若此时入城救人,许还赶得上!
  说着,他不由低声自责道:怪我方才走得太早,该等等靖王的!
  娄婉君急得眉头都拧了起来。
  是您带兵入城救人快,还是皇上杀人快?她急道。
  娄钺停在原地。
  那如何是好!他一时急得没了主意。
  却听娄婉君问那报信的人道:刚才庞绍可出来了?
  那人应声:早早便出来了。
  娄婉君咬紧了牙。
  父亲。她说。而今,只能交换了。
  说着,她一把从门房中扯出一匹马来,飞身而上。
  您快去城外,即刻封锁临安。我去庞绍府上,看看能不能活捉了他。她说。即便不能互换,双方也有人质在手,皇上便不敢轻易杀人了。
  送进宫中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庞绍手下的人马,大朝会之后,便带着圣旨匆匆走了。但却没料到,还没出城,这些人便被截下了。
  截下他的,竟是娄钺手下的兵马。
  那四万余人马,竟将临安城八道城门全都封锁住了,一时间,全城的百姓和官员都被围困在城里,便是一只鸟,也难再从临安进出了。
  娄钺反了。
  后主气得浑身发抖,只恨这莽夫居然也学会了造反。他想不出办法来,立时便派人去了大司徒府,要他们火速去将大司徒请来商议对策。
  却不料,大司徒府空了,庞绍不知去向。
  府中只剩下一众下人和几个不得宠的姬妾和庶子庶女,而庞绍本人,连同他的幼子与心腹,竟都不见了。
  庞绍趁着方才封城的混乱,已然逃走了。
  后主在金殿中急得团团转,只等庞绍来替他解困,却没料到
  他坐在龙椅上,听着匆匆归来的御林军的奏禀,片刻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他哑着嗓子开了口。
  舅父他定然是去给朕搬救兵了。他说。也是。如今城里的人还能有什么用?只能找外头的兵马,才能解朕之困。
  周遭没人敢出声。
  片刻之后,他身侧的宦官不由得开口道:皇上
  却听后主深吸了一口气。
  大伴。他说。但是,舅父答应过朕的,无论何时,都留在城里保护朕。为什么他会食言呢?
  旁边的太监说不出话。
  便听后主笑了。
  朕等着。他说。舅父不会不回来。更何况,娄钺那老贼不是只锁住城门,却没再有多的动静吗?朕就不信,他敢带兵入皇城,敢动手杀朕。朕只管等着,等着舅父回来救朕。
  说完,他站起身,谁也没招呼,兀自走了。
  刚走两步出去,他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堪堪扶住了旁边雕着金龙的柱子。
  皇上!周遭的宫女太监连忙迎上去扶他。
  皇上,您只管放心!娄钺此举,想必也是冲着大司徒去的,不会真对皇上您怎么样那老太监匆匆劝道。
  却听后主道:闭嘴。
  老太监连忙噤了声。
  后主垂着眼。
  他原以为,那妖妃死了,那偏心的父皇死了,他坐上皇位,舅父又对他那般好,他便不会再像往日那般,茕茕孑立,被弃之不顾了。
  但是,他却没想到,他会有被他舅父放弃的一日。
  皇上老太监颤声开口。
  却听后主深吸了一口气。
  江随舟,是不是已经关进地牢里了?他问道。
  老太监忙应道:是。
  后主笑了一声。
  那走吧。他说。朕还要去同这位弟弟议事呢。
  江随舟方出大殿,便被那几人捆了个结实。
  他已经料到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这些人实在多此一举。就他这样破败的身体,哪用得着这样五花大绑?即便放开他,他也是跑不出去的。
  但是他也算松了口气。
  能让后主这般大费周章地捉拿自己,那就是霍无咎没落到他们的手中,且已经成事,才让他们只得转头来捉拿自己。
  既如此至少霍无咎是安全的。
  他被人推搡着,一路竟行到了皇宫的偏僻处,入了一间朴素庄严的宫苑,继而被带进了一间沉在地下的牢房。
  那牢房中似已没活人了,湿朽味和血腥味却很重。
  那味道有些眼熟,像是那日他初见霍无咎时,霍无咎身上的味道。
  想来这儿就是宫中关押重犯的地牢了。
  江随舟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后主其人,还真是看得起他。
  这几人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将他往里头一丢,锁上门便扬长而去了。江随舟摔倒在湿朽的稻草上,摔得浑身都疼,喘了口气,便开始打量起四下的坏境来。
  阴森而腐朽,稻草和墙壁上沾着暗红的血迹。
  江随舟早便听闻,凡入此地牢的,没有活过三日的。这么些年了,唯一的特例便是霍无咎,除他之外,再没旁人。
  江随舟垂眼,叹了口气。
  想来他这幅走几步路都费劲的破身体,是没有成为特例的机会的。
  反到这时,他竟平静了不少,并没有太多的惧怕。
  他本来以为他是怕死的,却没想到真半条腿跨进鬼门关了,他反倒没那么怕,而是在庆幸,自己在朝堂上时一直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霍无咎是安全的,那就好。
  毕竟,他在历史上只是被记了寥寥几笔的病秧子亲王,而霍无咎,则是史家珍而重之的瑰宝。
  毕竟他宁可自己被关在这里,也不想让霍无咎受一点苦。
  他叹了口气。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可惜或许到死,自己的拿点心意,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他睁开眼,便见已有人来开牢门了。门一打开,旁人还没进来,便先有两个小太监匆匆搬着一把椅子,放在了牢房中,复又退了下去。
  他看见了绣着金龙的玄色衣摆。
  是后主。
  他抬头看去,便见那臃肿的胖子裹着龙袍,面无表情地踏进牢房,在那椅上一坐。不少太监侍卫跟着涌进来,一时间,狭窄的牢房便热闹了起来。
  但是,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了,也没见庞绍的身影。
  江随舟看向后主,便见后主也在看着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冷眼。
  便见后主往椅背上一靠。
  来人。他懒洋洋地说道。先给朕把他吊起来。
  江随舟隐约看出了端倪。
  后主这番模样,分明不是来审讯的。
  而更像是来泄愤的。
  第90章
  侍卫的动作粗鲁极了。
  江随舟被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紧跟着,便有绳索从梁上扯下来。江随舟身上狠狠地一疼,疼得他有些混沌的神识也骤然清醒了几分。
  庞绍去了哪里?
  如今此处只剩下了一个后主,庞绍不知去向,那么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要么是庞绍已然得知了霍无咎的计划和动向,前去捉拿他了,要么,便是大事将成,庞绍逃走了。
  江随舟被勒得闷哼了一声,抬起眼,便看向了江后主。
  已有侍卫将刑具搬上来了。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清醒冷静,继而凉凉地笑了一声:皇兄,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这病秧子。
  后主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江随舟,目光中全然是掩饰不住的痛恨,恨得他脸上的神情都有了几分扭曲,颊上的肥肉细微地颤。
  片刻后,他恨声道:江随舟,你很得意?
  咬牙切齿,嗓音都发着寒,一看便是被逼上绝路,已是恨极了。
  这番模样,想必后主与庞党的胜算,能有一两成都是看得起他们。
  江随舟闭了闭眼,悄无声息地出了口气。
  这就好。这样,他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然是没有生路可言了。不过,既然双方都是穷途末路,对方又痛失了庞绍这样的左膀右臂,那他便可以试着赌一赌。
  就赌面前这后主,对他舅父还存了几分奢望和亲情。
  他闭着眼缓声道:皇兄这话从何说起呢?
  从何说起?后主喉中憋出了一声怪笑,从椅上站了起来。怎么,你处心积虑将霍无咎放走,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江随舟淡笑了一声。
  这倒是不至于的。他说。也只是霍无咎允了我些好处,让我同他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后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接着,他咬牙切齿,解恨一般说道:各取所需,会被他抛下,留在这里,等着朕杀你吗?
  不知怎的,抛下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含了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仇恨和委屈一般。
  江随舟却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
  那自然不是了。他说。我手里也拿了他的把柄,那东西是庞绍最想要的,庞绍不会杀我。
  说着,他似有些疑惑一般,四下里看了一圈,道:庞绍人呢?
  后主看他这幅模样,有些不解地皱起眉。
  他走了。他说。怎么?
  江随舟闻言,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方才的淡定全然不见了。
  不可能!他道。拿不到那个东西,庞绍绝不会罢休,怎么会走呢?
  后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是打心底里,却有一块石头落地了。
  他心想,果然如此,舅父不过是亲自去给他搬救兵了而已,并不是抛下他逃了。
  即便不为了他,也会为了江随舟手里的那个物件的,不是吗?
  便听后主顿了顿,问道:什么东西?
  江随舟闭口不言。
  后主有些不耐烦了。
  他舅父就总是这样,什么事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都不同他说,只说一切都有自己安排。他虽乐得清闲,有时也会有些不悦,像是被排除在外,成了个局外人似的。
  他舅父如此也就罢了,靖王这个妖妃生的病秧子,却又是凭什么?
  后主面露不快,此时也不想再忍。他两步上前,紧跟着便一脚踹在江随舟的身上。
  他虽常年纵欲,早亏空了身子,没什么力气,但那臃肿的身材却摆在那儿的。随着他全力的一角,江随舟闷哼了一声,被吊起的身体也被踹得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