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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无咎的思维开始不讲道理起来,将他的情绪也带得愈发不讲道理了。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愈发不好看,片刻之后,才开了口。
  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些。他警告道。
  娄婉君可不是什么好人。小时候就能为了打架将他缠得烦不胜烦、恨不得逃出阳关,现在,也极其有可能缠着他这位干净单纯的靖王,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却见江随舟的神色竟莫名低落了几分。
  知道了。他说。
  霍无咎点了点头。
  一时间,他竟有两分罪恶感,甚至有点心疼。
  万一江随舟真对娄婉君有什么想法呢?看他这模样,不是没可能。
  他要是棒打鸳鸯了,靖王会不会伤心?
  不过,只片刻的理智而已,立刻,便在霍无咎的脑海中消散不见了。
  他恶狠狠地心想,管他呢。
  伤心就伤心,但是他就是不能跟娄婉君搞到一起。
  至于他能和谁搞到一起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是他霍无咎的话,最好。
  江随舟别无他法,只得暂且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精力更多地放到朝局上。
  果真,没几日,庞绍便有了大动作。
  而他这大动作,居然是冲着齐旻去的。
  这段时日,娄钺在朝中横行霸道,不仅庞党遭殃,齐旻一派也深受毒害,总被牵连殃及。
  这日,庞绍竟给齐旻手下的官员送了一封信。
  那信上没说与他们合作,却送来了几条参奏娄钺大不敬的罪状。有说他咆哮朝堂的,有说他公然违抗圣旨的,甚至管了些他不该管的事,拦下了苏州新任知府送进京城进献给皇上赏玩的几个瘦马,让手下的兵强行将那几名女子送回了苏州去。
  这些事,有的是齐旻知道的,有的是齐旻不知道的。总之,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虽都鸡毛蒜皮,不至于让娄钺被降罪,却足够让他触怒后主了。
  而在信的末尾,庞绍还意有所指地写了几句话。
  他说,齐大人与诸君应当清楚,武官当权的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他今日敢倚仗功劳造出此等事端,谁能保证,他日此人不会做出更加大不敬的事?这些苗头,理当让皇上知道。
  这信是他意有所指送给齐旻看的,江随舟却没想到,齐旻会派人暗中将这信件送给他。
  齐旻附了一行小字。
  庞绍之心,王爷可见。
  江随舟拿着信沉默了片刻。
  信里的内容虽然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结合起他们一众人等之间的关系,庞绍的用意,便极其耐人寻味了。
  他和齐旻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送来这样的信,自然不会是同僚之间的善意交流,反倒更像是庞绍要借齐旻的势,想同他暂且联手,一起扳倒娄钺。
  他给齐旻提供了足够的证据,甚至替他想好了娄钺的罪状,给他扣了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再加上意有所指地说武官理当忌惮、又说保不齐娄钺日后还会做出更大的事,那便是往谋逆、甚至拥兵自重、威胁皇权的方向推了。
  想必,他是自知自己在后主面前信誉大不如前,所以要借齐旻的嘴,先在后主面前参娄钺一本。
  那么,接下来呢?
  他定然会有下一步的计划,否则,也不会贸然给庞绍扣下这么大的罪名。
  而就在这时,江随舟收到了另外一封密函。
  那是徐渡所蓄的死士得到的消息。
  那密函上说,庞绍手下的人曾多次往返于临安和南方诸郡,不做别的,却频频出入各郡守将的府邸。与此同时,庞绍手下的人还有意无意地与前往岭南赴任的岭南总督、前任苏州知府方兆和往来,似有银钱来往,但查不出其他。
  江随舟手中拿着那两封密函,沉思了片刻。
  片刻后,他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庞绍的此番动作,就是已经在暗中物色能够接替娄钺的人选了。这人选自不必是多么出色的武将,只要听话,那边符合庞绍的要求。
  至于方兆和
  若江随舟没记错,此人在史书上贪污受贿,在这一年秋后便全家问斩了。但如今,此人却风风光光地去了岭南任职,虽明面上是降职但岭南,却是娄钺原本的守地。
  想必这人已然被庞绍收买了,庞绍救了他一命,而他则成为了庞绍戕害娄钺的布局中的一环。
  而至于这人究竟会在岭南有什么动作
  江随舟沉思片刻,让徐渡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往岭南跑一趟,探查一番。
  徐渡领命退了下去,唯独江随舟坐在书房里,沉思着将这两封密函收了起来,提笔给齐旻写了回信。
  庞绍此番给齐旻的信件,所罗列的罪状虽多,却都是浮于表面、不痛不痒,到头来也不过是让娄钺挨顿骂罢了。而庞绍最根本的用意,想必是想借此试探齐旻的口风。
  既如此,不如便给庞绍递出投名状,让庞绍相信,齐旻也与他一样,愿意暂时放下芥蒂,一致对抗娄钺。这样的话,庞绍便能对齐旻暂时放心,为了他计划的推进,也会多少透露两分重要的信息给齐旻。
  而这些信息,则是最有用的东西。
  江随舟写完的信件,一边浏览,一边将信缓缓吹干。
  墨迹渐渐干在了纸上,江随舟看着上头的自己,缓缓叹了口气。
  他知道,娄钺拒绝了霍无咎,而霍无咎也任由他拒绝,没有胁迫他。
  但是如今,江随舟却想要拿手上的这些证据,来威胁娄钺。毕竟,这些东西能清楚地告诉他,庞绍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娄钺再犹豫下去,犹豫到庞绍栽赃他,使得后主收了他的兵权、定了他的罪,那么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江随舟知道,威胁娄钺,是唯一的办法。
  而这件事,只有他去做,并且是他在霍无咎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做,才能让娄钺与霍无咎不生嫌隙。
  至于事后,娄钺再如何看待他
  江随舟面无表情地将信叠好。
  就随他去吧。
  果真,下一场大朝会,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齐旻果真如庞绍设想的那样,也对娄钺深恶痛绝了。他按着庞绍递来的信件上的罪证,狠狠地参了娄钺一本,成功激怒了后主。
  后主当然对娄钺平时干什么不感兴趣。他计较的是,娄钺凭什么自作主张,把本该送到宫里来的瘦马赶回扬州去?
  为了这事,后主大发雷霆,庞绍与齐旻两边的官员更是跟着拱火。一时间,娄钺双拳难敌四手,竟难得被骂得面红耳赤,一直到下朝时,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江随舟从头至尾都冷眼在侧观察。
  他知道,今日发生了这样的情形,就是最适合他与娄钺谈条件的时机了。娄钺才被朝堂众臣孤立,想必也知道现如今的处境,便更容易被自己说服,从而倒戈向霍无咎。
  江随舟有九成的把握。
  这么考量着,他便暗中思索起措辞来。待到散朝,众臣皆心满意足地退出广元殿,江随舟才抬步,跟上了落在最后的娄钺的步伐。
  娄将军,留步!他扬声道。
  娄钺听见有人喊他,一转身,便见身后几步的位置,正是那个那天在城外迎接他的靖王殿下。
  是个挺有礼貌的病秧子。
  娄钺停下脚步,颇有耐心地等着江随舟跟上来,问道:靖王殿下,有何指教?
  江随舟行到他面前,娄钺冲他拱了拱手,便自然地与他并肩同行。
  指教谈不上。他淡声说了开场白。不过今日这局势对娄将军来说,实在不大乐观。
  他停住了话头,刻意给娄钺留下了反应的时间,只等他应声,自己便能接着往下说了。
  却没想到
  提到今日之事,娄钺脸上虽显出几分恼怒,却并未多言,反而叹了一声,道:确是如此了。我是没想到,几年不见,齐旻怎么与庞绍勾结在一起了?不过,也多谢您,靖王殿下,还记得专门留下来宽解末将。
  这反倒让江随舟一时说不出下头的话了。
  他他可不是来宽解娄钺的,他是来威胁娄钺的。
  但是,娄钺却自说自话地接着说了下去。
  末将看得出,您当真是个好人!光说霍无咎那孩子的事,便可见你心地好!他越说越来劲,反而将江随舟引为知己了一般,接着说道。也幸而有您啊!您不光是霍无咎的恩人,也是我们婉君的恩人啊!打小儿我就发现这两孩子般配,你说婉君那么傲的性子,竟能日日跟在无咎身后!你说,这是不是天赐的缘分
  江随舟满腹的权谋计策,全被娄钺堵在了嘴里。
  他喉头发苦,心里发酸,脸上还要不显分毫,淡笑着应是。
  他心里却早将牙咬碎了。
  算了!枉他还担心破坏了霍无咎和娄钺的关系,非要自己来做这恶人!既然如此,干脆把事情交给霍无咎,让他自己去与娄钺说好了!
  江随舟赌气地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长辈的错觉:这俩孩子打小关系就好;D
  第84章
  江随舟虽在心里放下狠话,但他也知道,娄钺越是这么看重霍无咎,他便越下不去手,破坏他二人的关系。
  他且听着娄钺这般说了一路,一直到了宫门口,娄钺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实是末将与王爷投缘,倒是让您听了我这么久的闲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江随舟淡淡一笑。
  将军爱女心切,没什么的。他顿了顿,继而意有所指地接着道。不过将军,快意恩仇是好,但若有一日惹了旁人忌惮仇恨,那么到时,莫说金玉良缘,即便是令嫒的安危,都不一定能保证得了啊。
  娄钺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王爷说什么?他惊道。
  江随舟淡淡收回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本王手中有些消息,关于将军的。想必将军不知,庞绍等人,已然要将您全家往死路上逼了。
  娄钺一愣,继而暴怒,压低着嗓子怒道:果真!这老贼这些时日一直示弱,原是在暗中搞鬼!多谢王爷告知,我定不会让他得逞!
  江随舟笑了两声。
  这娄钺虽说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实在是耿直莽撞。自己此时若不拦他,想必他现在就能提枪去砸庞府的大门。
  将军,您还不知道,庞绍搞的什么鬼呢。他说。若他有意要杀人于无形,将军,您有几分胜算?
  娄钺这下停在了原地。
  他确是脑子一热了。听靖王这么一说,他也觉察到,自己在明庞绍在暗,实在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那娄钺踌躇片刻,声音弱了下去。王爷可有什么高见?
  江随舟淡笑着看向他。
  颇像是只佯装纯良的狐狸,终于懒洋洋地露出了几寸尾巴给人看。
  本王不仅有想法,还有办法帮助将军。他说。
  娄钺本想谢他,可看他这幅表情,一时也有些没底了:那王爷
  本王也有些忙,需要将军来帮。江随舟道。不过将军不必紧张。一会自有人将会面的时间地点送到将军的府上,届时,本王拿上本王的筹码,将军不如同本王一起,寻个清静地方聊一聊。
  娄钺自然答应了江随舟的提议,只是在二人分别时,再看江随舟的眼神,多少有了些复杂。
  江随舟自然知道,只作没看见了。
  随便娄钺怎么想吧,但而今,他也只能这么做。
  他若只一味帮助娄钺,娄钺头上压着他的家国大义,又有转圜的余地,反倒很难真的答应他的条件。唯有将娄钺逼到死胡同里,让他进退两难,只能在两边做出个选择了,他才会下定决心,做出一些牺牲。
  至于他如何看待自己
  江随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重要,随他吧。
  即便让一个原本与自己交好的人误解自己,是一件不太令人舒服的事。
  他坐上马车,匆匆而去,回了府便将徐渡和顾长筠召到了自己的房里,同他们议定了适合的时间和隐秘的地点,再让徐渡手下的死士将消息暗中带进了娄钺府中。
  时间定在了这日入夜,地点则定在了临安有名的酒楼金玉阁。那儿虽人多眼杂,但常有官员商贾出入,不会惹眼,且徐渡早打听好,庞绍今晚在鸣凤楼有宴,届时不会在金玉阁里碰见庞党熟人。
  将这些定好,又叫顾长筠以他的名义去金玉阁中定下包厢之后,江随舟便在府中静静等着夜晚降临了。
  眼看着就入了夜。
  他换上素日里的常服,备好了近日所集的证据,便与顾长筠一道打算出门了。
  却在这时,魏楷来了。
  房门被推开,江随舟一抬眼,就见魏楷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方向看,道:王爷,霍夫人有事找您。
  江随舟此时已经穿戴妥帖,准备出门了。他今日寻的借口便是带顾长筠外出饮酒作乐,此时顾长筠候在一边,马车已经等在了王府外头。
  江随舟顿了顿,道:你去回霍夫人,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再说。
  却在这时,魏楷身形一晃,被一人大力地从身后推开了。
  江随舟看去,便见霍无咎坐在那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是皱着的。
  江随舟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将魏楷推开,自摇着轮椅,进到他的房中,还把门都从外关上了。
  干什么去?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只想遮掩过去:也没什么,就是顾长筠他
  拿糊弄外人的话糊弄我?霍无咎目光不善,在顾长筠的脸上停了停,又看向江随舟。
  你今日与他二人商谈许久,此时又要出门,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一派咄咄逼人的模样,看上去凶得很,但只有霍无咎自己知道,他今日可是实打实地等了江随舟一天。
  他早觉察到江随舟有什么事,不然主屋今天也不会这么热闹。但是,按说早该来与他讲的江随舟,却迟迟没有动静。
  霍无咎心焦了一天,终于没耐心了。
  他不知道江随舟为什么做事要瞒他,他只知道,他需得将江随舟拦住,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