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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随舟的眼睛亮了亮。
  这样可有好些?他抬头问霍无咎道。
  却见霍无咎冷脸坐在那里,并没有说话。
  这是有好一些,还是没有好啊?
  江随舟一时间没了主意,手下又替霍无咎揉了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骤然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的手从被子里拽了出去。
  江随舟一惊,就见那双浓黑的眼睛,正冷冷看着他。
  乱动什么?霍无咎皱眉。
  江随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去。
  这只是揉了几下他的腿,怎么就生气了呢!
  江随舟一愣,才堪堪反应过来。
  忘了他现在腿上还有残疾,想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定然是捋到了虎须。
  一时间,江随舟有点手足无措。
  暗自懊恼的他并没注意到,床榻上的霍无咎费劲地撑着身体,微微侧了侧身。
  旁边,孟潜山已经领着一众侍女,替霍无咎寻来了汤婆子,热腾腾地塞进了他的被子里,便一同退了下去。
  江随舟也跟着站起身来。
  抱歉。他顿了顿,开口道。我刚才并不是有意要碰你的腿。
  床榻上的霍无咎听到这话,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片刻后,他垂下眼,低声道:没事了,去睡。
  江随舟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
  虽然口气还是挺生硬的不过,应该是不跟自己计较了的意思吧?
  他不怕别人生自己的气,就怕这个祖宗。毕竟跟别人不同,这位祖宗生起气来,可是要人命的。
  这么想着,江随舟应了一声,正要重新回到自己的榻上,又转身道:这坐榻离窗子有些近,你去床上睡吧?
  霍无咎闻言,只闭上了眼,没回应他。
  这就是不愿意换的意思了。
  江随舟虽仍旧有些担心,却也没法强行将他搬到床上。见他身上的被褥厚重结实,想来会有些用,江随舟便没再坚持。
  他回了床边,换下衣袍,躺回了被子里。
  闭眼之前,他不忘提醒霍无咎道:若是再疼,只管喊我。
  霍无咎没有出声。
  江随舟早习惯了跟这个木头单方面对话,说完,他便重新闭上了眼。
  而坐榻上的霍无咎,则一下都没有动。
  直到床上的呼吸趋于平缓,想来是那人睡着了,霍无咎才抬手掀开了盖在他腿上的被子,顺便将那几个热腾腾的汤婆子拽了出去。
  又厚又沉,捂着几个火炉似的东西,像是生怕烤不熟他的腿一般。
  果然是孟潜山那蠢东西做的。
  霍无咎不想承认,这般厚重的被褥,和热腾腾的一堆汤婆子所带来的全部暖意,竟比不上方才那只手,笨拙地在他腿上揉几下。
  只是,那只手带来的感觉,又有些复杂,除了温暖,还增添了些别的东西,让他心下有些慌,想立刻逃开。
  甚至因此吓到了靖王。
  霍无咎面色不大好看,接连几个汤婆子都被丢出了被子。
  一直到他碰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是刚才江随舟塞进来的。
  他手下顿了顿,放过了那只小白兔子,将被子盖了回去,放任这小物依偎在他腿边,软绵绵地往他的身上渡来暖意。
  但似乎又差了些什么。
  片刻后,霍无咎试探着将手放进了被褥里,覆在自己腿上,揉了几下。
  根本没用。
  第32章
  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堪堪放晴。
  江随舟一整晚睡得都很安稳。
  他清早醒来时,云层已经尽散了,阳光映着湛蓝的天空,透过窗子,亮堂堂地照了进来。
  江随舟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窗下的榻上。
  便见那榻已经空了,霍无咎坐在榻边的轮椅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袍。
  你腿还疼吗?江随舟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就见霍无咎抬头看向他,淡淡道:无事了。
  说着,他从榻上拿起了个白色的物件,抬手一抛。
  见那东西直朝自己飞来,江随舟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但那东西却太软,径直从他的手中穿过去,软软地落在了他的床上。
  江随舟一低头,就见是昨天孟潜山塞给他的汤婆子。
  里头的热水早没了温度,唯独上头的绒毛,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度,像是谁的体温一般。
  江随舟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淡淡道:多谢。
  噢,谢他的汤婆子啊。
  江随舟的嘴角不由得抿起了两分笑意。
  他就说吧,这霍无咎霍大将军的确是个极好的人。昨儿个孟潜山分明给他塞了那么多个汤婆子,他还记得自己给他的这个,甚至还会因此向自己道谢。
  不必。江随舟的声音都染上了两分笑意。
  就见霍无咎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然地收回了目光。
  日头渐渐高了,江随舟翻身从床上下来。
  虽说昨日是后主的千秋宴,今日百官休沐,但礼部却不能歇息。昨日宴上准备的一应事物,都需整理妥当,送去登记入册。
  季攸虽说过,他身体不好,自可以不必去,但江随舟却不想让他给自己破这个例,只管去转一圈,看看可有什么要他做的。
  他这般合计着,还想到了前些日子季攸借给他的书。
  两本野史,并不厚,算算日子,也可以一并还给季攸。
  这么想着,他便站起身,打算叫孟潜山进来。
  却在这个时候,门被慌慌张张地撞开了。
  江随舟抬眼看去,就见孟潜山跌跌撞撞地匆匆跑进来。
  王爷,出事了王爷!孟潜山急匆匆道。
  江随舟皱眉:怎么了?
  便听孟潜山喘着气道:礼部出事了!方才有朝廷的人来说,季攸季大人受人弹劾,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江随舟一愣。
  什么罪名?
  他记得季攸的生平,并不该有这么一件事。他此一生,虽没什么大建树,却也算顺风顺水。景朝灭亡之后,北梁原要招安他,他不肯,自此便辞官回乡,纵情山水了。
  他怎么会忽然被抓?
  就听孟潜山道:刑部的大人说,是季大人贪墨皇上千秋宴的费用,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今早让人发现的!
  这就更不可能了。
  江随舟皱眉:已抓去刑部了?
  孟潜山直点头。
  江随舟面色冷凝,抬手道:更衣。
  孟潜山一愣:王爷您这是
  江随舟道:我去刑部一趟。
  孟潜山闻言急得直跺脚:您这是干嘛呀!如今礼部的大人们各个避之不及,唯恐官兵上门,您怎么上赶着要到那儿去?
  江随舟面无表情。
  别废话。
  孟潜山不敢违抗,只好上前来替他换衣袍。
  江随舟目光沉沉。
  他知道,礼部既然出事,那抓了季攸之后,必然要挨个捉拿礼部官员讯问。作为亲王,他主动前去洗脱嫌疑,并不算出格,也不会引人往别处怀疑。
  而他想做的,自然不是洗脱嫌疑。
  他想知道,原本没有出事的季攸,为什么会被抓。
  是因为这本就是野史,与正史有所出入,还是因为,他穿越而来,与季攸有所接触,成了季攸生命轨迹上的变数。
  江随舟要去刑部的消息早传了过去,他下马车时,刑部侍郎正候在门外等他。
  见他下车,刑部侍郎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瞧着他走路打飘,弱不禁风地,还殷勤地伸手要来扶他。
  江随舟并不给面子地侧身避开,由孟潜山稳稳扶住了。
  下官等候王爷多时了,王爷请。刑部侍郎侧身笑道。
  江随舟淡淡开口:你我二人品阶一样,用不着多礼。况且,本王今日前来,是来受审的。
  刑部侍郎听到这话,忙笑道:王爷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刑部正查这案子呢,因着王爷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并没如何插手此事,即便要查,也查不到王爷头上
  江随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端。
  有些东西,本王经手过。他淡淡道。即便你们不察,本王也需亲自问问。
  听他这般说,刑部侍郎连连应是,将他请了进去。
  前因后果,不过是起寻常的贪墨案。礼部拿到的款项,是由户部批下来的,数额几何,用在哪里,账上都有登记。但今早清理收尾时,却有人忽然发现,宴上的陈设布置,许多都是金玉其外,以次充好,总共清理下来,竟有一笔不小的出入。
  咱们刑部大致核算了一番,季大人贪污的,至少这个数啊!刑部侍郎冲江随舟比划了个四。
  直说,别跟本王打哑谜。江随舟冷声道。
  刑部侍郎讪讪道:至少四千两。
  四千两,虽不算极多,却是在后主的生辰宴上动土。贪污贪到了后主头上,虽只四千两,但对寻常官员来说,已是轻则流徙,重则斩首的大罪了。
  江随舟没有言语。
  那边,刑部侍郎还在喋喋不休:王爷不必担忧,此后刑部即便去王爷府上探查,也只例行转一圈罢了。这事主要出在季攸身上,跟王爷没什么关系
  却听江随舟淡淡道:本王需见季攸一面。
  刑部侍郎一愣,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
  这季攸此时正在被关押他为难道。
  江随舟神色坦然。
  有一批原料,是本王接的手。他说。这件事,本王需私下问一问他,才算安心。
  听到这话,刑部侍郎大概懂了。
  那季攸是贪了污,但想来靖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估计在陛下千秋宴这事上,靖王也不大干净,才会这么着急地赶到这里来,还要私下盘问季攸。
  不过,刑部侍郎早接到上头放的话,今天这件事情,就是要把季攸收拾掉。那么,想来靖王殿下想将自己背的账甩给季攸,也没什么大碍。
  毕竟,靖王殿下皇亲国戚,即便贪点银子,皇上又能说什么?
  这么想着,刑部侍郎也放下心,勉强答应下来,带着江随舟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的牢房中关押的罪犯,大多是尚有嫌疑、还在审讯者,或是罪行较轻的。因此,刑部大牢与朝廷的天牢相比,戒备并不那般森严,环境也要好些,四下的牢房还有极小的窗子,用以透光透气。
  江随舟跟着刑部侍郎,一路行到了大牢深处,拐过一个弯,便看到了关押在牢中的季攸。
  因着才被下狱,他衣袍尚且整洁,精神也挺好,此时正独自坐在牢房中铺着稻草的床榻上。
  见着有人来,季攸抬起头。
  便见江随舟停在了牢房门口,抬手示意刑部侍郎出去等。
  这刑部侍郎有些犹豫。
  半柱香。江随舟说。
  刑部侍郎犹豫了片刻,点头道:那王爷务必长话短说,下官在牢房门口等您。
  他心道,毕竟季攸已经被下了大狱,靖王殿下想必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找他。自己官阶不高,也没什么靠山,为了这点小事招惹到靖王殿下,也不值当。
  刑部侍郎退了出去。
  见他走远了,江随舟走上前去:季大人。
  季攸从床榻上起身,走到了牢房门前,隔着铁栅栏,望向江随舟。
  靖王殿下?他满脸不敢置信。
  江随舟顿了顿,缓声道:原想今天还大人的书。
  季攸闻言一愣,接着苦笑了几声。
  王爷不必还了。他说。天有不测风云,人也各有命数。想必我的命数,就在这儿了。
  江随舟见他这幅模样,心下有些难受。
  本王虽与大人交往不深,却也知道,大人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顿了顿,沉声道。
  季攸抬眼看向他。
  铁证若在,做没做,并不重要。他说。
  顿了顿,季攸接着道。
  王爷与庞党素来不合,今日之事,想必能猜到一二。他说。庞党之人屡次试图与我交好,我都拒绝了,想必他们也心存不快。这些日子,我与王爷有些来往,他们此番,当是防患于未然。
  他语气很平和,并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但江随舟放在身侧的双手,却越握越紧。
  他猜到了的。
  季攸自己不知道,但他却知道,对季攸来说,他是从天而降的灾祸。
  原主与季攸没有交集,他想要不党不群,手里又没有实权,庞绍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却因着穿越而来的是他,同季攸闲话了几句,同他有了些往来,甚至因着身体不好受了他的照顾,才会让庞绍警惕,从而决定将季攸处理掉。
  见江随舟沉默着没有说话,季攸愣了愣,接着温和地笑了起来。
  王爷不必自责。季攸道。我自拒入庞党起,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季某为人惫懒,资质平庸,为官十数年来,也没什么建树。如今落此田地,与王爷无关,只因季某身在朝堂,却只想独善其身罢了。
  却见沉默许久的江随舟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向季攸。
  昏暗的牢房中,季攸隔着木栅栏,对上了一双浓黑的眼睛。
  那双眼有些上三白,加之形状妩媚精致,便显出十足的佞相。但此时,这双眼里,却闪烁着几分坚定又明亮的光辉。
  事未彻查,大人不会被立马定罪。
  季攸听见了那道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磁性。
  大人且在牢中稍安勿躁,本王发誓,定不会让您蒙受不白之冤。
  天色渐渐晚了下去,外头隐约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