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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之后,他听见了路希安的声音。
  把自由还给了我那谎言呢。
  我不会还。
  维德说。
  你给予我的所有谎言,我会留下来。
  成为我在走向我的终末前,最后用于咀嚼的藏品。
  路希安。
  他听见维德的声音。
  我为你死了两次,被你骗了这么多次让你陪骗我十年。他听见维德仓促的声音,像是要模仿一个笑声,不过分吧。
  那种声音像是一败涂地的输家、奉献一切的乞求。
  许久之后,维德听见路希安的声音。
  别想那么多。路希安说,你这样,我害怕。
  路希安伸手捧住维德的脸。他手指白皙、柔软,却也冰。维德任由他触碰自己,听见路希安虚渺的声音:你就这样爱我对么?维德?你真的爱上我了?
  所以你爱我么?路希安?维德的声音有如自嘲。
  路希安低下头。他用脑袋用力地蹭着维德的胸口。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许久之后,他说:你真的爱我呀。
  维德没说话,只是加重了抱住他的力道。
  路希安轻轻笑了一声。
  可你却说,十年后,你会放我离开。那时候你不会更舍不得么?路希安道。
  别这么急着说十年后的事简直就像是,我特别对不起你一样,好么?至少现在,我会乖乖地在你身边的。路希安说,看着你这样,我总觉得好像很愧疚似的。
  你最好是。维德道。
  嗯。
  路希安闭上眼,他双手抱着维德,像是攀附他而生长的、扭曲艳丽的花藤。他像是要寄生在他身上、汲取他所有的养分。他在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中,轻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你是真的爱我呀。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酒红眼眸中倒映着窗外亮晃晃的天光。那天光可真亮,他觉得自己行走在其中,很快就要升起来。
  十年啊。他想,十年啊。
  只要十年啊。
  十年一切就可以这样一笔勾销么?
  可他嘴上说的却是:好好筹备我们的婚礼吧。
  第120章 逃婚
  屋外雨绵绵地下。路希安便是在这湿润的雨水中醒来的。他在床上转过身, 向着窗户外看。
  维德的手从背后环住他,温暖而有力。
  下雨了。路希安说。
  只是早上而已,明天会放晴的。维德道。
  路希安笑了一声。他扬起下巴凑过去, 在温暖的体温里与维德亲吻。
  维德细密地吻着他, 让他的气息浸透路希安的每一寸皮肤。不过在气氛一触即发时,他停下了。
  不做么?路希安躺在床上, 看进他的双眸。
  明天是婚礼。维德低声道,想让你出席时精神点。
  路希安于是忍不住笑。他笑起来时真漂亮,整个昏暗的室内都被那双酒红的眼眸所照亮。他用那双像是有光的眼睛去看维德,维德像是不好意思看他似的, 把微红的脸扭到另一边。
  我用帮你?路希安用气声说着,向他伸展修长的五指。
  别闹,闹起来就收不了手了。维德严肃地把他的手放到了另一边去。
  路希安又忍不住笑。室内暖意融融, 情思缱绻。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极度恩爱的、还有一天就要走入婚礼的殿堂的小情侣, 就像是
  前日的对峙,从未发生。
  好了, 起来了。维德总算把像是怕冷的猫一样, 凑在他身上, 用手指在他的腹部画圈的路希安推开。路希安向旁边滚了滚,还有些懒洋洋地道:去做什么呀?
  走婚礼的流程,也就是排练。维德扬起眉毛,你不会忘记了吧?
  怎么会, 你冤枉我。
  维德回过眼来冷冷盯着他, 在路希安感到不安前,他伸出双手, 去抓路希安身上的痒痒肉。
  路希安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终于, 维德放开手, 保持着臭屁表情道:行了,赶紧起来穿衣服。
  维德背对着路希安穿衣服。那一刻,始终挂在路希安脸上的,在维德之前的笑容的面具消失了。留在维德身后的只有漠然冰冷的路希安。
  他单手支撑着自己,将维德的背影烙印在自己的眼里。在日与夜的交隔、在维德面对与背对他时,路希安有时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始终巧笑倩兮,用他最熟悉的姿态与手段去应付所有的景况。另一个他却冷漠而茫然,像一个旁观者、又或是一个为了自我保护把自己藏进茧里的观测者,将所有将要目睹的景象融进自己的眼中。
  现在那个观测者又占了上风。观测者听见维德说:走吧。
  嗯。
  他在维德的帮助下穿好了那件深红的礼服。礼服华贵至极,每一寸褶皱、每一处玫瑰花瓣的暗纹都是精致。它衬得路希安容貌绝丽,是只为路希安而生的精品。维德小心地替他系好每一个纽扣,系好每一处系带。
  当手指接触到他的咽喉时,维德停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
  他们就在这分别低眸抬眸的一瞬对视了。
  只是想到突然。维德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绝对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单纯温柔,全然不像是一个会毁灭世界的魔王。他说:只是忽然觉得能够遇见你,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
  刚才我忽然想到,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现在我会在哪里,做着什么样的事。或许我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维德慢慢地说,想到这里,就觉得能与你结婚这种事,就像是经历千万个小概率选择才能抵达的奇迹。
  我非常高兴,路希安。他说,我真的,非常高兴。
  他握着他的手,低下头。随后他以这种不敢直视他的神情,笑着道:我们走吧。
  嗯。
  路希安穿着那件深红的礼服,在维德的带领下走过鲜花盛放的走廊。走廊两侧空空荡荡,只有画像与雕塑。
  可路希安知道,明日这里会站满了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了解路希安的过去、或听过路希安的名字。他们会鼓着掌,带着笑容或是惊诧,看着维德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这条长长的走廊。
  城堡的穹顶很高,阳光四面八方地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新鲜盛放的花朵上、落在浮雕细致的大理石石柱上、落在头顶盛放蜡烛的水晶枝雕灯上。路希安就站在所有光芒的中央,纯白雕花的圆台上,背对着彩色花窗的殿堂中央。
  他银发如流泻的月光,唇嫣红如花瓣,眼眸像是清澈的湖水。他站在维德身边,想象中虚构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向他传来。白色的捧花落在地上,维德低下身,将戒指推进他的手指上。
  维德。
  爱他。
  和他在一起。
  在所有想象的欢呼声中,路希安的耳垂又开始灼痛。他看见维德抬起他的手指,亲吻他无名指戒面上的宝石。
  我爱你。他说,你爱我么?
  紫色双眸看着他,像是熠熠生辉的紫水晶。
  你爱我么?
  你爱我么?
  你爱我么?
  你爱
  我。
  从来擅长惯了去说花言巧语的路希安在此刻,却觉得那简单的三个字仿佛重若千钧。
  我。
  所有的欢呼声都向他涌来。
  我爱。
  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要将周遭的空气吸干。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像是漂浮在空中。他又成为了那个审视者,目睹着、冷冷地看着自己做出发言。
  我爱你。
  他看见自己这样说着。
  所有的幻想在那一刻碎裂了。他看着自己被维德抱进了怀中,周围没有其他的人。
  真好。他听见维德说,我真想明天在这里,再向你说出这句话。
  感觉有那么好么?路希安说。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的那一刻起,突然觉得本来应该在与你相遇的第一天开始就对你说我爱你的。维德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过从现在开始也不迟。
  维德是那样高兴,路希安想。
  他抬起头,看见殿堂高耸入云的穹顶。在那穹顶之上仿佛也有一个路希安或者,说是五号。
  五号坐在水晶枝灯上,摇晃着小腿,漠然地看着他。
  这是我么?路希安恍惚地想。和维德拥抱在一起,对他说我爱你的人是我么?
  我究竟是五号,还是路希安呢?
  空旷的殿堂里没有别的人或声音。可他在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了凉凉的嘲笑声。
  那笑声是五号的声音。
  路希安就在这令人恍惚的声音中与维德一起走出了殿堂。白晃晃的天光倾泻在他的头上,而他也在那时,看向了身旁的湖水。
  湖水中倒映着他与维德的身影。他看着自己,直到那张脸逐渐变形,变成一张因硫酸而面目全非的脸。
  路希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按照魔域的习俗,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两方不能睡在同一个房间里。维德仍旧将睡在这里,而他将沉睡在另一个房间中。
  晚安。维德说。
  晚安。
  路希安说。
  他看着维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维德看起来真是高兴极了。
  可路希安却失魂落魄。
  他坐在房间里,手指上还残留着戒指被戴上那一刻所有的灼痛。渐渐的,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像是发自内心地在厌恶、仇视自己。
  他咬着牙,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旋转。那些亲吻的、交缠的、拥抱的画面、戴上戒指的画面、戴上耳钉的画面一时间仿佛都成了他的仇人。它们围绕在他的身边,冷冷地看着他坐在那里,手背因用力而冒出青筋。
  他忽然很想吐。
  路希安。系统战战兢兢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路希安?
  滚。
  ?!系统惊了,你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滚!
  系统被路希安扔进了静音模式。它简直焦虑得没办法,顾不上自己已经被静音,继续大喊大叫道:你在想什么啊路希安,明天就是婚礼了。你不是说在婚礼前离开么?你在突然生气什么,维德也不过是个小世界的男主而已,他
  路希安听不见它的声音。
  那一刻系统有了一种一切即将脱轨、失去掌控的感觉。它眼睁睁地看着路希安坐在床上,一夜未眠,那种孤寂的神情让它想到了最初的五号。
  我真愚蠢。
  在天色破晓时,它听见了路希安懒洋洋的声音。
  系统:??
  它看见路希安舒缓地躺回了床上,就像是昨夜所有的纠结都被清空了似的。路希安在床上翻了个身,神态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像是他终于想通了什么。
  可系统如今甚至无法判断,路希安究竟是想通了,还是在故作开心。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几名侍女鱼贯而入。她们端着礼服与发饰。在看见路希安仍旧在房间里时,系统注意到其中最末尾的侍女悄悄离开了队伍,向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她是在向维德汇报我的行踪。
  系统听见路希安的声音。路希安声音轻快,继续道:你没发现么?房间内外都是看守我的高手。维德看起来让我单独睡在一间房间里,事实上,他也在提防着我的逃跑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们都在互相提防。
  你
  别急,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路希安道。
  那一刻系统的心从未有过地悚然起来。它看着路希安极为自然地任由几位侍女打扮自己,穿上礼袍,戴上头饰与精巧的项链、手饰。直到即将戴上耳饰时,路希安才对侍女们说了下一句话。
  不用这个,我不喜欢。他说,还是用我之前戴着的那个吧。对了,维特在房间里么?
  他指着托盘上那极尽华贵的耳饰,命令一名侍女去维德的房间里取他惯常戴着的那枚耳饰也是维德替他的耳垂穿孔时,所准备的那枚红宝石耳坠。
  不在。侍女说,维特殿下在另一个房间里置装。
  侍女去拿首饰了,却因找不到而迟迟没有归来。路希安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对侍女们道:我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