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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鬟伺候祝久辞梳洗到一半,忍不住出声替楼邀月回答:小公爷不必担心,这疫病现在传染不了了。
  祝久辞显然不太信,楼邀月那么大个传染源还在那儿杵着呢,怎么会不传染?
  另一个小丫头将热毛巾拿过来,道:就半月前,红坊里突然有乐娘脸上生红疮,柳娘当时没当回事儿,结果接二连三有乐娘得了,大家觉察出来这似乎是疫病。后来红坊里人人都戴了面纱,似乎也阻不了,不知是什么在作怪。
  前儿个才查出来,红坊新来了一个眼红的,不知从什么角落里搜来了奇怪的药,碰着人的脸了便要破相。
  她挨着个儿的摸人家姑娘脸去?祝久辞问。
  小丫头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公爷说笑了,这红眼姑娘鸡贼得很,把药粉撒在了机灵的小东西身上。一楼地板潮,那东西活分,不少姑娘都着了道。
  哎哎,那东西后来怎么样了?月儿哥咬牙切齿地问屋里的两个小丫头。
  月儿哥放心吧,早被柳娘带着护卫打死了,怕尸体有毒,昨日让昭歌儿给烧了。
  后来他们讲了什么祝久辞听不太清了,他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似乎是误会梁昭歌了。
  早膳后,左等右等没等到梁昭歌,祝久辞起身去找他。
  房中没人。
  连着敲了好几扇门也没找到人,祝久辞不得已拦路问了几个乐师才得知梁昭歌在后院。
  红坊的后院鲜有外人进,但祝久辞仗着小公爷身份,没人敢阻拦。
  祝久辞踏着木阶下到红坊一层,刚从玲珑阁楼东小门出来,一直隐隐约约能听见的琴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祝久辞走过水榭,沿着游廊往里走,向东拐后,从第一个隔亭绕出来,刚走进花苑,琴音便停了。
  祝久辞有些遗憾,但琴音已陪伴他小半程路,也算给这个清爽的早晨添了一份别韵。现下寻梁昭歌要紧,他沿着乐师指的路,一路踏着朝露,穿过花丛,闯进了柳林里。
  祝久辞叹口气,看周遭树影密布,也不知道那乐师说的对不对,他这是要拐到哪里去了。一边怀疑乐师的话,祝久辞一边拨开层层柳枝,约莫行了半刻,就见在一片绿影的后面,梁昭歌站在一片草绿之上,宽阔的云袖被襻膊束起,露出两截如玉的手臂,他拿着一青瓷小碟,往地上撒着什么,身边鸟儿雀儿飞舞,全都来觅食。
  梁昭歌手边一顿,转过身来瞧见藏在柳林中的祝久辞,他面上有些惊讶,快速将手上的稻谷渣滓一下全撒出去,鸟儿们扑扇翅膀叽喳狂喜。
  梁昭歌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走过来。微风将他衣袍吹起,身后鸟雀纷飞。
  梁昭歌在祝久辞面前停下,拨开几缕扰人的柳枝,低头道:小公爷怎么贪玩到这儿了?
  祝久辞透过他身侧看后面鸟儿争食,心想这疯子倒是爱护花鸟,大清早跑来喂食。
  梁昭歌半晌没等到答话,便单手将柳枝一把拦开,将人从树丛里带出来,清晨露水凉,小公爷还是出来吧。
  祝久辞看着面前的柳枝被细弱白皙的手臂挡开,不少露水沾到手臂上,一颗颗水珠滚下去,滑出许多水痕。
  昭歌。踏上回廊,祝久辞想说昨日烧鼠的事情,但话到口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当即转口道,你手臂沾湿了。
  梁昭歌一笑,朝露干净,不妨事。他伸手从后颈解开襻膊,云袖落下来,将手臂挡了去。
  祝久辞拿出手帕,递给梁昭歌,后者没接。
  恐脏了小公爷的帕子。
  早春的清晨仍有寒凉,清风顺着回廊吹来,卷起梁昭歌的云袖,细白的手腕若隐若现,露水顺着修长的手指流下去,挂在指尖上。
  小公爷是来寻昭歌的?
  祝久辞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见梁昭歌盯着自己,便把手帕一下子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没事儿了,回见!
  转过回廊,祝久辞余光瞥见方才廊柱挡住的地方放着一个他熟悉的物什。他顿住脚步定睛一看,正是昨日盛桃花饼的食盒。
  祝久辞回过身,你刚才撒的是
  梁昭歌走过去俯身把食盒提起,将青瓷小碟放了进去,道:国公府的规矩昭歌也晓得些,若是让老国公知道小公爷在红坊浪费粮食,罚了小公爷,那昭歌真成罪人了。
  梁昭歌侧头看过去,绿茵草坪上雀儿们全都低头啄着酥沫子,两只蓝尾喜鹊也在一众小雀中争食,甚是突兀。他转回头笑着冲祝久辞道:也不算浪费粮食吧?
  衣袖下,祝久辞指尖一颤。
  多谢
  梁昭歌停下脚步,凤眸扫过来,小公爷倒是与昭歌平日里听闻的不大一样。
  祝久辞抬起头:如何不同?
  梁昭歌不答,复又迈开步子,自第一日在玲珑二层遇见小公爷,昭歌便晓得传言皆不可信。他转过身,衣摆荡出一个弧度,昭歌相信自己的眼睛。
  祝久辞抬步跟上,二人并肩走在长廊里。他低头喃喃,昭歌也与我所知不同。
  小公爷又是从哪里知道昭歌的?
  祝久辞没了音,总不能说是从书上看的。
  梁昭歌瞥他一眼,没再追问。
  世人对红坊的评价,又有多少好话。
  祝久辞低头捏着自己衣袖,没注意到梁昭歌的变化。他现下心里纠结万分,硕鼠一事当真不知怎么开口。
  昨日梁昭歌本来是好意帮红坊处理疫病,却被他当成残害生灵的变态,见鬼一样跑开,后来还被人家救回来,着实丢人丢到家了。
  祝久辞思索再三还是缓缓开口,昨日之事怪我
  是昭歌思虑不周,未关紧房门。梁昭歌打断他。
  祝久辞还要道歉,梁昭歌却总阻着他话语,硬是把所有责任都担到自己身上,祝久辞三番两次说不出来,便转了话语道:下回再给昭歌带桃花饼来。
  梁昭歌侧头看过来,一缕长发从肩头滑下,晃在脸侧:桃花饼是带给我的?
  祝久辞没想到梁昭歌这么惊讶,笑道:都提进你屋里了,还能是给别人的?
  梁昭歌盯着祝久辞看,转而移开视线,倒是便宜了那些雀儿。
  祝久辞不知,原书中小公爷喜好美食,他嫌弃红坊饭菜不好吃,每每去红坊都是自己备着吃食。以是京中头号恶霸小公爷亲自提着糕点上门,任谁也想不到是送给自己的。
  祝久辞见梁昭歌对桃花饼有兴趣便接着道:是一位从南方来的阿婆做的,手艺地道极了。昭歌是南方人,应是爱吃的。
  梁昭歌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阳光被他挡在背后,面容全部隐在阴影里,压得人透不过气,声音如坠冰窟:你,怎知我是南方人?
  祝久辞心一凉。
  梁昭歌的身份对于读者来说,是摆在明面上的背景信息,看梁昭歌这样的反应,难不成他对外瞒着身份,有何隐情?
  祝久辞对原著并不熟悉,他所知道的内容全是从亲妹那里道听途说,不仅内容不全,观点也是亲妹修饰后的。
  凉风又来,二人衣袍被吹起,鼓鼓作响。梁昭歌站在阳光下,高挑的身形挡出一片阴影,墨发翻飞,刮过祝久辞的脸颊。
  完了,别说等熬制糖浆腻走梁昭歌了,他现在怕是被列为头号暗杀对象了。
  祝久辞垂下眼眸,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理由,口音、身形、道听途说云云。视野中,梁昭歌纤弱的腰肢被软绸紧束,似乎再用些力气就要捏断了。青色长袍流水一样垂下去,挡住脚面。
  黑色足靴探出来,梁昭歌往前迈了一步。祝久辞慌忙抬起头,二人距离很近。
  昭歌
  梁昭歌一歪头笑着道:吓到小公爷了?
  阴鸷,仿佛不曾有过。
  第9章 上巳
  游廊下,梁昭歌低头看着祝久辞,他微微侧过身子,阳光就从身后打下来,投在祝久辞脸上,祝久辞被阳光刺得眼睛一闭,梁昭歌叹口气,又往旁边挪一步,将阳光挡住。
  祝久辞仰着头,悄悄往后挪一小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吓到?祝久辞含糊过去,昭歌断会开玩笑。我们昭歌这么温柔大方,善良聪慧,哪里和吓人两个字勾上关系。祝久辞说完这句甜得腻嗓子的话,自己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糖衣炮弹损人不利己。
  小公爷油嘴滑舌。梁昭歌一旋身子抛下祝久辞走了。
  硕鼠一事之后,祝久辞又恢复了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天未亮时赶在老国公醒来之前从国公府出来,在闹市口摆上写字摊儿,中午和晚上各去红坊找梁昭歌吃顿便饭,顺便说几句甜言蜜语。
  祝久辞生意好得很,一是因为他的字写的确实不错,二是因为小公爷名号确实太大,凡是和小公爷挂点边儿的人,都得前来重金求一张字回去。
  冲着小公爷的字来的人,大多数是平民百姓,而冲着小公爷名号来的人,大多是敬重畏惧小公爷权威的恶霸二混子。
  因此祝久辞的写字摊前常常聚着两群人:一群人拿着几文钱的一张字,昂首挺胸,喜笑颜开;另一群人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喘,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颤颤巍巍拿出好几锭黄金。
  后者的数量很是庞大,祝久辞的小金库也在源源不断充足。他曾站在一个很理性的角度分析,若是单看这些捧着金子来的恶霸混混小纨绔们,祝久辞在这里摆摊的行为,简直就是一个变相的固定摊位收保护费现场。
  祝久辞叹口气,他着实将小公爷京城小霸王的纨绔形象演绎得深入人心。
  瞧一瞧看一看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写的不好不要钱!
  萧岑叼着狗尾巴草转过街角,瞧见祝久辞,惊地一口吐掉狗尾巴草奔上前:我去,你还真写呀?我还以为你闹着玩的。
  边儿去,别妨碍老子挣钱养家。祝久辞手上转着干毛笔,二郎腿一翘身子靠在墙根上。
  了不得呀,你这精神值得学习,得让咱爹联合上书呈禀圣上,指名道姓地夸下来,就说小公爷为全京城的百姓做出了表率。
  祝久辞受不住萧岑这二痞子模样,丢给他一块墨锭,磨墨!
  萧岑甩着衣袖晃过来,掐着墨锭心不在焉地磨。
  安静了没一会儿就抬臂戳戳祝久辞,诶诶,三月十五上巳节参不参加?
  不去。
  梁昭歌的初礼日子应是快要到了,祝久辞得赶在那日之前把钱都凑齐了。
  别呀,这京城没有小公爷的节日,那还叫节日吗!
  不去。
  啧,倔驴啊。萧岑扔了墨锭,左臂压在祝久辞肩上,右手在他面前晃,你看啊,上巳节人那么多,你往那儿一摆摊儿,那金子不是源源来。
  祝久辞不为所动,喜庆节日现场大家都吃喝玩乐,谁闲的没事跑到他这清冷小铺子前写字。
  上巳节在晚上,你白日里写字挣钱,晚上去消遣消遣,又不耽误。
  祝久辞笑着摇头。
  嘿!小公爷您这倔脾气二十年就没变过。
  萧岑不得已把杀手锏搬出来,夏老爷子给墨胖儿的钱又涨了,他现在花不完,你要是不去就不是兄弟!
  得得得,去!祝久辞动动肩膀,把萧岑赶开。
  唉,这就对了。萧岑瞥一眼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铺子,一脸同情,你干脆给墨胖子写几张得了呗,一张一锭金子,反正你缺钱,他多钱。
  那哪能行,怎么能赚朋友的钱。祝久辞起身收拾他的小铺子,将桌子椅子摞到一块儿,笔墨纸砚装到小背箱里。
  切,瞎讲究。
  萧岑看着祝久辞细白的手抓着这些粗糙的木凳,木桌,微风吹过时,墨发拂过冻得发红的鼻尖,他忍不住问道:你这起早贪黑一文一文地挣图什么呀?好好的小公爷不当,跑这儿来受苦。说,挣那么多钱要干嘛?
  干票大的。祝久辞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岑吓得一愣,我去,刚才还说你瞎讲究,你这是要无视京城规矩啊。你要干嘛?杀人放火强抢民女?
  不至于不至于。
  萧岑一脸不信,抓着摞起的凳子腿盯着祝久辞的眼睛:你确定?你那小侍从阿念可在街口鬼鬼祟祟转悠呢。
  祝久辞远远望一眼,他望风呢。不然我爹来了,来不及跑。
  萧岑把桌椅板凳搬开,站到祝久辞面前,他比祝久辞高许多,是他们这小团体中最高的一个,凭咱俩一起裹尿布的交情,京城第一恶霸纨绔之首祝久辞绝对没安好心。你得跟我发誓啊,绝不犯法,不然我告诉你爹去。
  你话怎么这么多?祝久辞推开面前的人,卷了旗子塞进背箱里,是不是最近和开光嘴混的太多了。
  没有。萧岑颓丧着一张脸,快被我爹练废了,我这些天几乎十二个时辰泡在校场里。曲惊鸿那个木头一句话都不说,我要是再不叨叨两句,得闷死。
  祝久辞敷衍两句以示同情。提起小背箱,祝久辞意识到,萧岑倒是提醒了他,赎梁昭歌这么一件大事,得提前和家人打打预防针。不然冷不丁抱个人回家,二老不得吓出心脏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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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沂水河畔,满月疏星。
  百姓们沐浴焚香,穿上春日踏青长袍,手捧香料,行在水边。商贾豪贵则包了巨船,停在水中央,灯火十足。
  上巳节是祭祀沐浴的节日,论语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的就是上巳节。
  千百年流传下来,祭祀目的已居第二,主要还是给百姓们一个消遣娱乐的机会。
  沂水河是穿过京城西南角的一条小河,终年流水,寒冬不冻,炎暑不竭,京中百姓有时就说到西南河去。
  祝久辞因被限了车马,黄昏后就和小侍从阿念从国公府出发,步行赶到沂水河畔时,天已大黑。
  萧岑他们几个早早等在水边,见祝久辞来了,一边埋怨他乌龟速度,一边笑着把早备好的小吃拿出来。祝久辞抬眼看见同样被拉来的曲惊鸿,表示欣慰,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弃刀剑我弃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