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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陈寻最终没有给方茴打电话。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寻一直采取着这样的办法,徘徊在方茴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欺骗她,更不想伤害她。
  和沈晓棠在一起依然很开心,陈寻很着迷她的笑容,沈晓棠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怒放的雏菊,明媚了周围的一切。而方茴从来不那样地笑,她总是低垂下眼皮,把笑容敛在眼角眉梢之下。
  和沈晓棠在一起时,陈寻基本想不起方茴,而和方茴在一起,他却会想起沈晓棠。那天和方茴吃完饭,他说要去排练节目的时候,方茴叫住了他。
  “准备的是什么节目?”
  “《匆匆那年》。”
  “自弹自唱?”
  “和别人一起唱。”
  “谁?”
  “沈晓棠……财政的一个同学,她也弹吉他。”陈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沈晓棠的名字。
  “哦,那你去吧。”
  方茴点点头,她早已经从刘云薇那里知道了陈寻和沈晓棠要合演的事,当亲耳听见陈寻念出沈晓棠的名字,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止什么了。
  只是心很疼,疼得碎成了粉末,却仍扎在五脏六腑之中,在呼吸之间都能深切地体会着。望着陈寻渐渐走远的背影,方茴伏在桌子上痛哭出声。
  和沈晓棠好了的事慢慢也不是秘密了,先是陈寻他们宿舍的人都知道了,宋宁笑说终于把42扶了正,高尚说是沈晓棠翻身做主人,王森昭没说什么,只是再也不和陈寻沈晓棠一起出去了。
  后来宋宁又告诉了林嘉茉,她知道了之后先去找了方茴,话语中探到尚没分手的意思,回去后马上又把陈寻叫了出来。两个人在小餐厅吃饭,却怎么也没有往日自在的样子。
  “你和沈晓棠真的好了?”林嘉茉干巴巴地问。
  “嗯。”陈寻毫不否认地点点头。
  “方茴怎么办?”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那我呢?”林嘉茉盯着他问。
  “嘉茉,你有时候就是像小孩子,”陈寻笑了笑说,“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面善,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老朋友的感觉。所以我才会总去帮你、安慰你。但那不是一见钟情,咱们俩绑不到一块儿。你不是一向标榜爱情么?我现在就是在追求爱情呢。”
  “你怎么就喜欢上了沈晓棠呢?”
  “因为爱所以爱。”
  “陈寻,我发现你跟我说话特不吝!这话你敢跟方茴说么?”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不能撒开她的手,再朝她心口踹一脚。”
  “我心里也难受。”
  “嘉茉,咱们不这样行么?这样不好,我根本不能这么干。往远了说,我对不起赵烨,往近了说我对不起宋宁……”
  “你已经对不起了!你对不起方茴,对不起赵烨,对不起乔燃,对不起我!”林嘉茉猛地打断他,红着眼睛说,“你为了和沈晓棠同呼吸共命运,就把我们都抛弃了!谁当初说会和方茴好一辈子的?谁当初答应我会一直帮我的?谁当初在树上刻‘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嘉茉,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得抬起头往前走……”
  “说得轻松,怎么走啊?像乔燃那样飞出国去?乔燃那会儿那么喜欢方茴,比你还先喜欢呢,那《一朵丁香花》写的就是她!你把方茴抢过来了,弄得乔燃最后出国了,这叫往前走吗?没你这样的!”
  “等会儿!你说什么呢?什么一朵丁香花?”陈寻惊异地问。
  “就是乔燃在咱们班念的那篇作文!那是乔燃给方茴写的,咱们毕业吃饭那天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说的是真的?”
  “废话!你们都要分手了,我还骗你这干吗!”
  “方茴知道么?”
  “写的是她她能不知道么?都现在了,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陈寻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小小的愤怒,他觉得方茴隐瞒了他,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泛酸。
  “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陈寻闷闷地说,“这事你先别告诉方茴,我会自己跟她说清楚。”
  “我不会跟她说的,本来就应该你自己说。”林嘉茉穿上外套说。
  “对了,你知道赵烨最近怎么了么?我给他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陈寻一边付账一边说。
  “哦,我告诉他我可能喜欢上你了,后来他就没再和我联系。”
  “什么!你疯了吧?和他说这个干吗?”陈寻瞪大眼睛说。
  “他该再去找个女孩喜欢了,我想让他死心。”
  “你这是让他伤心!他最重感情,当年你喜欢苏凯他都转不过弯来,现在……现在你让他怎么接受得了!”陈寻着急地说。
  “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总有一天我们大家伙要一起面对的。”
  林嘉茉淡淡地看着前方,裹紧围巾走了出去。
  2001年12月7日,w大举行了新生卡拉ok大赛的决赛,陈寻和沈晓棠一起上台表演了《匆匆那年》,他们一个伴奏一个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最后一段高潮结束后,两个人一起牵手谢幕,引起了底下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方茴也坐在下面看了他们的演出,她在第16排,位置不是很好,但足够看清一段爱情的开始和一段爱情的终结。同一个光柱下的两个人和谐美丽,仿佛离她特别遥远,《匆匆那年》的旋律一响起来方茴就哭了,她想起那年冬天,同样是在这么寒冷的时候,陈寻跟她说这首歌是只给她一个人的,而现在陈寻却唱着《匆匆那年》拉住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方茴绝望了,她知道,陈寻真的已经离开她了。
  不知不觉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一个女生演唱《囚鸟》,方茴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颤抖地按下了陈寻的号码。
  手机响起的时候,陈寻正在后台和沈晓棠庆祝,他亲了沈晓棠一口,他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和沈晓棠特别亲昵,这次他太兴奋了,《匆匆那年》演绎得十分完美,他根本控制不住开心。看见方茴的来电,陈寻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接了,细算算他们大概有四天没有联系了。
  “喂?”
  “喂,是我。”
  “嗯。”
  “陈寻,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方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让哭泣的声音显露出来。
  “说吧。”
  “你喜欢沈晓棠吗?”
  陈寻沉默了,他知道方茴一定是明白了什么,他顿了顿,看着后台远处微笑着的沈晓棠,没有隐瞒地回答说:“是。”
  从陈寻嘴里亲耳听到答案还是让方茴狠狠疼了一下,心就像被撕裂了,血液停止了流动,只有眼泪奔腾而下。即使她闭着眼睛,眼泪还是不停地流了下来。方茴尽量压抑着抽泣的声音,两个人的听筒里只传来《囚鸟》的歌声,时间就像永无止境的黑洞,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好一会儿,方茴才开口说:
  “陈寻,你记住了,刚才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分钟,从现在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了,我们分手。”
  听到分手这个词,陈寻猛地愣了一下,虽然他知道和方茴终归要分手,但他认为那是在两个人面对面至少好好说清楚之后的事。这么突如其来的到来,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方茴,你听我说……方茴?方茴!”
  陈寻刚想说点什么,方茴就挂断了电话,再拨回去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关机了。陈寻焦躁起来,他回想刚才听筒里《囚鸟》的声音,知道方茴一定就在礼堂内,他毫不犹豫地冲入了前台,却被工作人员死死地拦住了。
  陈寻挣扎着从舞台上面寻找方茴,可是底下有很多人,每个人的脸孔都只有一个灰暗的影子,他根本看不清楚哪个才是方茴。在好几百人之中,不管他多么努力,都无法辨认出方茴的样子。他知道她明明就在那里,可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那一刻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底荒凉一片,陈寻知道,那个说永远陪伴着他的女孩,不见了。
  节目散场之后陈寻仍抱一丝希望地守在门口,可是礼堂有两个门,他焦急地在这边站一会儿,又到那边站一会儿。害怕错过这边,又害怕错过那边。最后陈寻还是没能找到方茴,他一遍遍地给方茴打电话,却一直都是关机的声音,他又往方茴宿舍打电话,刘云薇说她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回家了。陈寻挂了电话就向学校大门跑去,他想见到方茴,立刻见到方茴,分手什么的都再说,只要先见到她就行。
  陈寻坐上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路上渐渐地堵起来,到俱隆花园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可是方茴家的阿姨却给了他失望的答案,方茴没有回去。陈寻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她爸爸家的电话也没人接听,这个女孩就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让他惶恐不安。
  陈寻说他当时特别地焦虑,他觉得自己仿佛选择错了出口,从学校的礼堂到方茴会回哪个家,他都判断错了。这好像意味着他们注定分开,分开本来是他预计到的,可真正到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地痛苦与不甘。
  他从俱隆花园出来,外面的雪已经没过了脚面,大街上所有的车都堵死了,每一个交通工具都寸步难行。陈寻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鹅毛大雪几乎蒙住了他的眼,眼泪和雪花凝结在一起让他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步胡乱地往前迈着,他心里头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方茴。
  在陈寻在大街上疯狂地寻找方茴的时候,方茴也在另外的街上走着。
  从w大出来她回到了f中,她先去找了当年他们刻字的树,树还在,字迹也还在,因为钥匙不太好用留下的锯齿状凹痕都还在。用手指抚摸过笔画,方茴哭了出来,她重新用雪掩埋起了这些,他们还是分开了,永远地分开了。
  后来她又去了高中部教学楼,学生正在上课,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各班老师授课的声音。从后窗户她看见了侯老师,她还是用女孩般的语调讲着课,只不过左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听说是结婚了。往前面走她又看见了刘老师,他还是不停地“这个涅”,底下的同学也还是不住地窃笑。顶层依然是高三年级,李老师还是带a班,正强调着月考的重要性,学生在下面闷头坐着,一片愁云惨淡。
  恍惚间方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一会儿林嘉茉就会来找她上厕所,中午赵烨会去拿饭,乔燃会掏出纸巾擦桌子,而陈寻则会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回家。
  但是,不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校园里一切都没有变,但她已从坐在教室里变成了站在教室外。方茴慢慢蹲坐在地上,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顺着她的指缝落在地上,连成一片绝望的水渍。函数与文言文、摩尔与abcd的声音吞没了她无法抑制的哭泣,冬日寂静的楼道里,只留下了一个悲伤的孤独身影。
  从f中出来,方茴顺着每次和陈寻一起走的路,独自走回了家。一路上她一直想着和陈寻经历的那些事。一起张贴的板报、在东华门城楼下的呼喊、医务室里的凝视、表白心意的纸条、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同样回答是与不是说出喜欢她的电话、玻璃丝编的手链、反着穿的校服、贺卡和河马牛的玩偶、署名石和贴着银色桃心的拨片、她家楼下第一次牵起的手、春游时买的吃的、游行时画的标语、红色的集体舞t恤、破碎的米链、地坛天桥上血色的拥抱、1999年最后一天的初吻、耐克杯的比赛、为她写的《匆匆那年》、高三后黑色的分离、逃课去医院看病、德芙心语巧克力、散伙饭那天唱的《信仰》、申奥成功在长安街上飞奔的单车、青龙峡前的篝火、军训时的子弹壳、十一六天间的一份邮件、学校里的争吵、最后的分手……
  每一件事曾经都那么清晰,但现在想起来又那么模糊,方茴无法抓住任何一点的过去,更无法想象一丝一毫的未来,她只能走在满天飞雪中,肆无忌惮地尽情流泪。
  2001年大雪这个节气,在北京真的下了一场大雪,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疯狂的堵塞,就像方茴和陈寻的心一样。他们哭着漫步在城市的两处,最终走向了不同的地方。